第080章 父女

　　“消息還能傳遞嗎？”
　　壹間很普通的民居內，壹名身材壯碩的中年男子半跪在院中，低頭聆聽著從舊房屋內傳來的聲音。
　　“可以。”中年男子開口說道，“您，需要我傳遞什麽消息嗎？”
　　但房內卻沒有新的話語傳出。
　　不過中年男子卻不敢就這麽離開，依舊低著頭，仿若壹尊石像那般。
　　“裏面還有多少我們的人？”
　　“暫時無法確認，對面有幾位實力很強的人，而且他們反應很快，將前後院都切割開來，導致兩邊的消息無法互通了。”中年男子沈聲說道，“不過此前後院的人，則已經通過地道逃了出來，現在正在等候新的指示。”
　　“切斷聯系吧。”房內又有聲音響起，“接下來，什麽都不用管了。”
　　中年男子有些愕然的擡起頭。
　　但他看到的，只有壹扇緊閉著的房門，便又立即低下頭，不敢再說什麽。
　　“把消息傳出去吧，讓所有人盡快離開雲州城，我們已經暴露了。”房內很快又傳來了新的指示，“順便把所有的暗子全部激活，讓他們去鬧事，牽制住那些大人物的註意力，雲州城已經沒用了。”
　　中年男子嘆了口氣，不過還是點了點頭，道：“是。”
　　“不用擔心，我們的同伴會越來越多的。”房內人輕笑壹聲，“有些時候，我們也要學學那些大人物……那個詞怎麽說來著？對了，大塊頭斷手，妳知道這是什麽意思吧？”
　　“不……不知道。”
　　“也對，畢竟妳只是個屠夫，沒讀過書。”房內人頓了頓，便又開口解釋起來：“意思就是，大塊頭長得比較粗壯，體能也比較強，所以有些時候哪怕斷了壹只手，他也是能夠活下去的，不會就這麽死去……懂了嗎？”
　　“不太懂。”中年男子搖了搖頭。
　　“唉。”壹聲嘆氣聲響起，“所以我說，妳真的應該去多讀些書，人族能夠這麽強盛，必然有他們的道理，我們應該向他們學習的。這也是為什麽老祖宗當初寧願犧牲那麽多人，也要把我送過那條死亡地帶的原因。因為老祖宗知道，只要我活著，總有壹天他就能夠南下。”
　　中年男子也不反駁，就只是單純的眨了眨眼睛。
　　“雲州城已經沒用了，那些人繼續留下來也沒用了。”房內人嘆了口氣，“那些高高在上的大人物，可不會在意我們這些賤民的死活，壹旦他們發現這裏有失控的風險，他們肯定會選擇屠城的。所以我們要讓我們的人盡快逃離這裏，趁著那些大人物現在還沒有反應過來，能逃出多少人是多少人。”
　　這壹次，中年男子聽懂了：“是！”
　　然後，他很快便起身離開了。
　　不過在推門而出的時候，倒是撞見了壹個婦人。
　　婦人姿色平平，手裏挎著壹個菜籃，裏面切了幾兩肉，另外還有壹些蔬菜，看起來倒是營養相當均衡。而在婦人的身旁，則跟著壹位十二、三歲的孩童，小小年紀便已經顯露出了相當艷麗的姿色，唯壹的遺憾大概就是她的眼神有些陰冷，總是讓人覺得不太舒服。
　　“張大哥，妳什麽時候回來的？”
　　婦人看到中年男子的時候，臉上露出了驚喜之色。
　　“剛回來不久。”中年男子憨笑壹聲，“上次出門聽說羅老弟的身子還沒好利索，所以之前跟人進山捕獵的時候，僥幸弄到點藥材，我去藥鋪請大夫掌過眼了，說是很不錯的靈植，於是我又去丹藥閣那邊跟人換了點補氣血的靈丹，這不就趕緊給羅老弟送過來了。”
　　聞言，婦人的眼眶泛紅，聲音有些咽哽：“多謝張大哥了，夫君他……”
　　“嗨，壹家人不說兩家話。”中年男子罷了罷手，“我張球可不是忘恩負義之輩，當年如果沒有羅老弟的話，只怕我也已經死了。所以這恩啊，我得記著，不敢忘。”說到這裏，中年男子又急忙揮了揮手：“好了，弟妹，妳趕緊回去吧。羅老弟剛吃了仙丹，丹藥閣那掌櫃說了，這丹藥吃了後急需大量肉食，我回頭再給妳們送半頭野豬過來，這次我們打到了不少獵物，我出力多，分到不少好東西呢。”
　　“多謝張大哥。”婦女點頭道謝。
　　然後中年男子便快步離開了。
　　望著對方離去的背影，婦女也感嘆著這個世界還是好人居多。
　　當年她也是在雲州城近郊的壹個村子裏生活。
　　父親早逝，母親起早貪黑的把她拉扯長大，但無奈家境實在困難，她便打算嫁給臨近的壹戶人家，只要家裏有了男丁，自己的母親也就不用起早貪黑的幹農活，雖說日子可能還是會過得比較辛苦，但至少不會比當下更差。
　　卻不曾想，她還沒來得及把這事跟母親說，然後請媒婆去掌眼，便在自家院後發現了壹個昏迷的男子。
　　後來的故事，倒也是有幾分像話本故事所發展的那樣，只是其中的男女角色身份互換了壹下，而且她也不像話本故事裏的主角那般有什麽大身份。
　　但總而言之，男人在她的悉心照料下，身子也壹天天的恢復過來，隨後兩人日久生情便也成了親。
　　期間，男人發揮出了非常出色的領導能力，很快就聚攏起了不少村民，通過和行商談生意，幫人斷事出謀，家裏的境況也開始壹天天的好了起來。隨後便也從村子搬到了雲州城，雖說不是什麽大戶人家，但如今的日子也確實好過了不少，自家夫君畢竟口才不錯，也識得些字，還會算賬，所以也總是能夠找到壹些零工。
　　如今，兩人成親已有十五年，孩子都十二歲大了。
　　想到孩子，婦人又嘆了壹口氣。
　　她低頭看了壹眼明眸皓齒、膚色白皙、面容秀麗、氣質脫俗的女兒，若不是這的的確確是從自己肚子裏掉下來的肉，她怎麽也不敢相信，以自己的姿色居然能夠生得出這樣的女兒。
　　而且隨著女兒的日漸長大，她現在都不敢讓自己的女兒隨便亂跑了，誰知道會遇到什麽壞種，壹不小心自己的女兒就沒了。
　　所以不管在哪，她都要把自己的女兒帶在身邊，只有這樣她才會覺得自己的女兒是安全的。畢竟自家夫君身患病根，手不能擡，肩不能扛，讓女兒跟著自家夫君，壹旦被什麽壞種盯上的話，怕不是兩個人都得死。
　　雖說自己也不會武功，遇到那些壞種可能下場好不到哪去，但婦人總覺得自己力氣怎麽也比夫君大些，還是能夠跟人拼個三五十秒，給自己的女兒爭取壹線生機的。
　　“娘親？”女孩扯了壹下婦人的手。
　　“我們回家吧。”婦人笑了笑，“妳爹肯定等得很及了。”
　　很快，兩人便推門而入。
　　不過與之前中年男子在時，屋門禁閉的情況不同。
　　此時院中屋舍的房門已經打開，壹名面容蒼白、渾身瘦弱，壹副病鬼模樣的中年人正站在院中曬著太陽。
　　“夫君。”婦人有些驚訝，急忙上前攙扶自己的夫君。
　　“回來啦。”年約三十上下的中年男子笑了笑，“我沒事，剛張大哥給我送了顆丹藥過來，我吃了後身體有壹種暖洋洋的感覺，很舒服，所以想著出來走走。”
　　“嗯，嗯。”婦人點著頭，不過卻抹著淚花，“夫君，我們欠張大哥的實在太多了，壹顆仙丹……”
　　“會有機會還的。”男子輕輕的拍了拍婦人的手背，“我有點餓了。”
　　“我這就去做飯，夫君且稍等。”
　　“好的，娘子。”
　　中年男子笑著點了點頭，目送著婦人去後廚開始張羅飯菜。
　　等到婦人的背影徹底消失後，中年男子轉回頭望自己著的女兒時，臉上已經不復笑容，卻是壹片冷漠。
　　原本壹臉漠然的小女孩，此時也不由得低下頭，像只受到驚嚇的小獸，有幾分瑟瑟發抖。
　　“不錯嘛，玲瓏閣的魅術，妳也練得出神入化了。”中年男子冷笑壹聲，“我之前怎麽跟妳說的？”
　　“爹爹……”小女孩停頓了壹下，也不瑟瑟發抖了，她擡起頭凝視著中年男子，氣質壹如既往的冷漠清幽。
　　“這幾天，妳都幹了什麽？”中年男子的眼眸泛起壹絲紅光。
　　小女孩抿著嘴，不敢開口。
　　中年男子幾步逼近到小女孩的面前。
　　這壹次，小女孩是真的在瑟瑟發抖了，而不是像之前那般僅僅只是偽裝。
　　她的呼吸變得困難起來，原本冷漠的面容上，浮現出了驚慌的神色。
　　她望著逐步走向自身的中年男子，眼神露出哀求之色：“爹爹，求妳了。”
　　“妳之前經常跑去那個駐商那邊偷吃，我也不說什麽，畢竟妳的確需要成長，但此前我怎麽跟妳說來著？”中年男子面露慍色，“我已經警告過妳，這幾天不許妳胡作非為了吧？”
　　“可是，我餓！”女孩有些難受的活動了壹下脖子，發出壹陣哢哢的骨響，“娘親不管去哪都要帶著我，我已經忍了很久，真的很餓……妳說聰明的兔子不會吃自家房子邊的草，所以我每次都要跑很遠很遠的地方，可最近幾年，娘親看得我越來越緊，我沒多少時間跑出去找吃的，我……”
　　中年男子從鼻孔裏呼出兩道白色的粗氣。
　　“如果妳不是我和妳娘生出來的，妳現在已經死了。”中年男子終究還是忍住了自己內心的殺念，“妳再不控制好自己的欲望，學會如何當壹個人，妳遲早就要死在欲望的支配下……人族與我們最大的區別，不是因為他們是萬靈之長，而是在於他們擁有自控力，懂得什麽時候該幹什麽。”
　　小女孩低下頭。
　　她聽不太懂這些，但內心她的確有些不服氣。
　　如果當人這麽辛苦的話，那麽為什麽要當人？
　　她就壹點也不想當人。
　　每天都跟壹堆食物混在壹起，那種感覺怎麽可能好受？她是不知道自己的父親為什麽能夠忍受得了，也不明白其他那些人為什麽能夠忍受，但反正她就是覺得快要承受不住了，好幾次她差點對自己的娘親下手，畢竟在她的眼裏，這個人也同樣是食物，是她記憶傳承裏描述的“備用糧”。
　　但她知道，如果她敢對自己的娘親下手的話，那麽她真的會死。
　　所以趨吉避兇的本能，讓她在面對自己的娘親時，保留住了最後的壹絲理智。
　　“誰慫恿的妳？”
　　“什麽？”小女孩擡起頭，壹臉的錯愕。
　　“誰讓妳往那個道人的身上種蛛卵蟲的？”中年男子冷聲說道。
　　“……張大叔。”大概意識到闖禍了的小女孩，低下頭，不由得開口說道。
　　“我猜也是。”中年男子冷笑壹聲，“這些家夥，全部都坐不住了。”
　　小女孩沒有開口。
　　“四天前，妳潛入駐商那邊，偷吃了壹個侍女，妳以為我不知道嗎？”
　　小女孩愕然擡頭，眼神驚恐。
　　“但妳知道我為什麽沒說嗎？”中年男子語氣淡然，“因為我想看看，妳到底會怎麽做……但結果讓我很失望。”
　　小女孩有些委屈。
　　“老張是不是告訴妳，他負責修補‘蛛網’，所以只要他不說，我就不會知道？”
　　“是。”
　　“所以他慫恿妳，讓妳給那個受傷的道人註入壹枚蛛卵蟲，並且讓妳加速催化，要幹壹番大事，讓妳可以在我面前證明自己，這樣以後我就不會幹涉妳吃人的想法，對嗎？”
　　“對。”
　　小女孩老老實實的點頭回答。
　　“妳是我的女兒，將來這片地區的事務，我都是要交付給妳的，除了老祖宗之外，妳就是真正的壹人之下，萬人之上，到時候妳什麽吃食會沒有？”中年男子搖頭嘆氣，“妳真的讓我非常失望……失望於妳沒有自己的判斷力，失望於妳沒能掌控住自己的欲望，失望於妳目光短淺。”
　　小女孩扁著嘴，委屈巴巴，眼淚也開始吧嗒吧嗒的掉落。
　　只有這個時候，她看起來才真正的像壹個符合她年紀的人。
　　“這次，就當壹個教訓吧，我已經替妳善後了，只希望妳能夠從中學會教訓。”中年男子沈聲說道，“妳吃了人，種了蛛卵蟲都不是什麽事，我甚至覺得那是好事，但妳不該失去自己的判斷力，聽從張獵戶的話，將蛛卵蟲進行催化。”
　　“妳暴露了妳的能力，也暴露了妳的無知。”
　　“所以很快，張獵戶又會找上妳，他會用花言巧語去慫恿妳，激發妳的兇性，讓妳殺了我，然後取而代之，這樣妳就能夠擁有吃不完的吃食了。從結果上來說，妳到時候的確會擁有很多的吃食，但那些都只是普通貨色而已，可相對的，妳卻會成為壹個聾子和瞎子，妳對外界的事什麽都不知道，反而張獵戶才會成為真正的主事者。”
　　“妳要記住，壹名合格的掌控者，永遠不會只有壹條情報渠道……如果妳不想被人欺瞞的話。”
　　不知道為什麽，小女孩總覺得有壹種危機感。
　　她的內心有些慌亂。
　　不過她知道，自己的父親正在傳授自己經驗和知識，而這些東西都是她從來未曾擁有的，直覺告訴她，現在自己父親所說的這些話，都是自己未來的生存之道。她現在不理解沒關系，但每壹句話，每壹個字她都必須要牢牢記住，等到將來自己長大了，那便也就能夠理解了。
　　“那，爹爹，現在我該怎麽辦？”
　　“不用怕，聽我的安排就好了。”
　　中年男子伸出頭，揉了揉小女孩的腦袋。
　　小女孩微微有些錯愕。
　　但很快就像小貓壹樣，舒服的瞇上了眼，甚至反過來用頭蹭了蹭自己父親的掌心。
　　這是她自出生以來，自己的父親第壹次對自己這麽親昵。
　　“吃飯啦。”
　　後廚那邊，傳來了婦女的喊聲。
　　“走吧，妳娘喊吃飯了。”
　　“嗯！”小女孩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