识风

随着朦胧水雾的逐渐淡去，一抹抹青碧苍翠与姹紫嫣红从那清淡水墨画中轻盈跳脱而出，将那溪最繁华的长街渲染成最艳丽的踏青游春图。
已被连日阴雨闷坏的窈窕少女们盛装出门，结伴成行，翩然嬉玩于河畔的春草碧丝与灼灼桃华之下，洒落欢声笑语片片。顾盼间，娇娆生姿，芳香盈路，引来了无数艳羡目光的流连。
“罗裳迮红袖，玉钗明月珰。冶游步春露，艳觅同心郎……”
一派热闹中，依稀夹杂着这不知何处传来的弦乐丝竹之音与冶艳唱词。于是有人羞涩遮面，有人会心而笑。
清新而亮烈的旖旎春光，在蔚蓝如洗的晴空下，缓缓的，缓缓的消融开去……
长街路口，一对男女对面而立。两两相望的姿态令不少路人侧目，以为又是一双彼此对上眼的年轻男女。不过，那名白衣少女的眼神会不会太犀利了些啊……
西泠俏脸微寒，冷淡瞪视眼前一脸热忱笑意的男子。
眼梢微扬的凤眸本是深蕴无限清媚，却总倦怠半敛，淡了那份韵致。而当她提起精神看人时，眸中的淡漠常是直接而凌厉，让人在这三月暖春如临萧瑟之秋，不敢直视。
但此刻被她冷眼相加的男子却并未避开视线，大大方方的被她看，也看她。浓眉锐眼间流淌着明朗飒爽之气，独特的短发与毫无赘饰的藏青劲装处处彰显着与那溪温婉秀逸的民风截然不同的风格，更别提别在腰后的那根玄铁长棍，为他引来无数的回头视线。
尽管一把络腮胡挡住了男人大半张脸，但西泠轻易从那双熠熠星眸中看出……这个人在笑。
完全没有跟踪被发现的遮掩或尴尬，他不仅在笑，还笑得很开心。有什么好笑的？
眉头不悦的拧了起来，“你跟着我干什么？”她问。
被质问的男人将直视视线转为斜瞄，伸手隔着胡子挠了挠下巴，收起了笑意。
“你个小丫头真是不知好歹。大爷我是看在你们城主的面子上才好心保护你。话说回来，有人对你不利，你这样到处乱晃没问题吧？”
尽管很想表现出深沉的模样，但话说到一半就破了功。看着那张薄怒娇颜，楚风邢表露出了内心真实的疑惑……跟在她后面晃晃悠悠走了好一阵，将这那溪的一派繁华看了个大概，但还是很奇怪这丫头甩开一帮护卫出来漫无目的乱晃的原因。她不知道自己的行为是在找死吗？看起来应该不是那么蠢的丫头啊……
保护？西泠愣了愣，“你怎麽知道……”有人要对我不利？
一句话才说了几个字，一个想法电光火石的划过脑中，西泠闭上了嘴巴。一双凤眸略带隐藏，头一回比较仔细的审视着那张粗犷面孔……他不会是已经想明白桃花林中那件事的曲折了吧？明明看起来不是那么精明的人啊……
楚风邢叉腰俯视她的探查视线，眉眼带笑，一副老神在在，一切了然于胸的模样。
“小丫头，你的激将法用的不错，看人的本领也是一流。不过，以你那点三脚猫的轻功，要自保恐怕有难度吧。何不乖乖回去让那帮护卫崽子好生照料呢？”
他的本意是赞赏和好心，但那轻视的用词跟长辈似的语气听在耳中却说不出的别扭，有种“这人是在明褒暗贬”的感觉。而且，这家伙是不是太热络了些，他们认识吗？
“真是多谢大爷的好心！不过你我素不相识，大爷实在不必为我担心。”嘴角勾起的笑容乖巧无害，说出的话语却别有用意，意在拉开两人“陌生人”之间应有的距离。
“什么话！大爷我行不改名坐不改姓，日曜城楚风邢。是你们城主的好朋友！你是司徒府的人，又身处险境，我当然要保护你！”楚风邢瞪了瞪神采飞扬的星眸，两道浓眉深皱，没被理解的不悦显而易见。
他答的直率豪爽，显然，没有听出她的言下之意。
这一瞬，西泠错觉自己踩到了死活扯不掉的牛皮糖……
闪过无奈的凤眸倍感无力的敛了敛，打起精神，招牌漫应声缓缓扬起……
“嗯……俗话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大爷您不愧是司徒玥琤的朋友，果然仗义！”像是用言语还无法表达她的激动心情，最后还很江湖式的用力抱了抱拳，聊表感叹。
神人就是神人，连交的朋友都一样悲天悯人，连个陌生女子的闲事都管！叫她怎么不感叹！想必这对朋友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过不少无助少女了吧，才会管闲事管的那么理所当然，热络的可以。
“丫头，我怎么觉得你说的话那么深奥啊？什么意思？”说是在说他仗义，但那双清幽凤眸中却看不出半点诚意，尤其音调拖得老长的那个“嗯”怎么听怎么不舒服……她到底什么意思啊？
向来喜欢直来直往的男人有些头痛的抓了抓头发，不解拧眉。
“字面上的意思。”西泠轻哼了句，放弃永远只能停留在表面的对话，决定换种更直接有效的方法应付他。
一面在皱眉思索她意味不明的话语，一面并没有放松的留心注意着她的行动，所以当西泠突然转身就走的时候，楚风邢很利落的跟了上去。
“喂，丫头。你最好别乱跑，当心小命不保。”很好心的告诫。
“那是我的事。”步子再度加快，努力走走走。
“我说小丫头，贪玩也要有个限度。别人兴师动众保护你，你偏要找死，是不是太任性了？”相当长辈式的语气，带着明显的苛责。
“我说大爷，为何我这样就是乱跑，就是找死？您是不是太武断了？”装深沉！粗线条！多管闲事！武断！司徒玥琤这交的到底什么朋友！
“你没能力自保，不是找死是什么？”很理所当然的回应，因为自身武功引以为傲所以语气免不了高人一等。
“哈！所以在武功高强的阁下眼里，我这样的人就该躲在家里哪都不能去？”好！再加上自以为是！这楚风邢绝对是她所见过的最糟糕的男人！
“最好如此，免得给人添麻烦。”
轻飘飘一句话让西泠倒吸一口凉气，回头狠狠瞪了过去。
跟在身后步态豪迈的男人原本正微仰头看着被风卷起的花瓣在半空中错落飞舞，察觉到她的凶恶视线，便垂目给了一个简单的疑问眼神。
视线相接，似乎有什麽东西发生了微妙的变化……那双浅褐色的眼眸，意外的淡定，意外的比主人更具说服力，竟让她开始自省自己的行为是否确实太冲动……
缓下怒气冲冲的步伐，西泠背过脸，给了自己一个自嘲笑容。双手悠然后背，在热闹人群中漫步而行，有了观赏眼下明媚春光的心情。
“要躲一辈子吗？”她问的随意。
浅褐色眼珠转了转，最后看向了天空。雨停了很久，天空中云也淡去，只剩一片无暇的蔚蓝。
这简单的蓝，很合他的胃口。只因他的逻辑也一向如同这什麽都没有的天空一样简单……
“只要除掉想杀你的人就行了。”
“若是找不到这个人呢？”西泠叹了口气。从竹林的第一次遇袭到现在，还是一点线索都没有。竹林里的那个凶徒逃逸，没留下任何痕迹；大哥成婚那晚的凶徒一击致命，同样什么都没留下，连身份都查不到。她在明，而对方在暗，而且隐藏的极深，这样的情况让她很是烦恼。
“他们要杀你，自然会出现。”神经大条的粗犷男子仍是理所当然的简单逻辑。
这一点，她当然知道，只是……
“可是，我等的不耐烦了。”低头拨弄短了一截的袖管，凤眸中闪过极淡的厌倦与无奈。
她不是个有耐心的人，也很讨厌被禁足被保护的受监视生活。所以她才会想办法找机会让自己落单，不想会碰上这么一个管闲事管到底的楚大爷。
“啥？”楚大爷似乎有些醒悟的发出一个惊疑音节，又慢了半拍，才想到了一个用来解释她那不知死活行为的理由，“你要引蛇出洞？”
还没等西泠给他任何表示肯定的反应，粗线条大爷已经接着说了下去……
“可是丫头，你没本事应付他们。以你的轻功皮毛和怀里的普通迷药，能放倒一两个小啰啰就不错了。你还是会被蛇咬死的。”
西泠淡漠的容颜瞬间有微妙的扭曲。
虽然听起来很不爽，但确实有道理。这样安慰自己，西泠压下了一口气。不可否认，她想用那点迷药制服凶徒的想法是天真了些，若是来的不止一人，她的小命大概真的会丢掉。不过他怎么知道她身上有迷药？分神想了想，她决定先不管这个。
“我是没本事应付。所以……”这话点到为止，她回头送去了一个意味深长的视线。
所以？浅褐色眼眸定了定，这回倒是很快的明白了她的意思。
刚才还那么不客气，这下该低头请求他了吧……挠着下巴“哼哼”笑了两声，楚风邢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倨傲模样说出了他的条件。
“请我喝酒，那溪城最好的美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