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宋晏雖是H市人，但因父母早走，近支親戚零散的沒幾個，離家的離家，生疏的生疏，同在H市的也甚少聯系走動，初壹還是在家，正月初二礙著壹位叔伯長輩的情面，宋晏帶宋瀲上門匆匆拜訪了壹番，連飯都沒吃就隨口捏了個借口出了門，兩人相視壹眼都看到對方臉上的不自在和些許勉強。
　　從初三開始宋晏就出門去參加各種年節飯宴，宋瀲初八開學也漸漸收心學習了。初五晚上，是宋晏相熟友人與親近兄弟生意夥伴聚會，慣例是各帶家屬參加，宋瀲不是年年都去，宋晏見化雪天冷，她壹個人悶在家好幾天，這次又主動問她要不要去，宋瀲想了想應了他說去。宋晏見她答應，清咳了壹聲：“嶽嵐與他們也熟，到時候壹起去。”
　　聽到此宋瀲擡起頭故意疑惑道：“我就是跟著妳去吃頓飯，她與妳們相交是妳們的事情，幹嘛還特地說出來？”宋晏不意她會是這樣坦然模樣，反襯得自己心虛壹般，難得有些赧顏。
　　初五晚上幹冷風大，選定的地點是靠近海邊的壹個會所，附近都是H市遠離市區
　　新近開發建成的別墅區，也是第壹年選中作為聚餐地點，累得宋晏他們從老城區開車過去要半個多小時。
　　宋瀲見車直接向城外開去，轉頭問宋晏：“我們不去接嶽阿姨？”宋晏依舊盯著前方路況沒有回頭看她：“她自己開車去。”壹時無話。
　　兩人到達時天色已黑，影影綽綽可看見掩藏在冬日疏林的房屋亮光，這會所也是隱密幽靜極了，可惜樹影幢幢在冬夜卻顯得有幾分過於幽謐。宋瀲跟著宋晏身後下了車，微微蹙眉緊了緊衣領：“怎麽選個這種地方。”宋晏未多解釋只叫她跟緊。
　　待走近大廳才像是重回人間，還是富麗堂皇的人間，服務臺侍應生為他們指了方向，包間就在右手邊不遠，稍走近便聽到裏面人聲喧囂，待推門進去已經坐滿屋了。
　　屋裏人壹見是宋晏，微沈下去了點音，壹中年男人率先高喊道：“說曹操曹操到啊，宋晏這正在說妳呢。”宋晏顯然與他相熟，玩笑道：“都背著說我什麽壞話呢？”
　　那男人不知是被空調熏得面紅耳赤還是因為剛才談話略有些激動：“當然是說妳英雄救美的好事。”說著與身邊老張對了對眼，又朝不遠處嶽嵐努努嘴：“王知詠那潑賴也不知道纏嶽嵐多久了，妳上次整他可真是整得不留痕跡得狠啊，哈哈哈哈，要不是剛才老張說漏嘴，我們都還不知道，嶽嵐最近幾個月身邊清凈不少，還是妳護的好啊。”
　　宋晏慢慢斂住笑意，卻還是平常無甚情緒的模樣，旁人也沒見怪，只聽他淡淡說道：“那都是他自己犯上的事情找來的麻煩。”卻也不說清這麻煩是不是自己遞上去的，旁人見他隨口壹句更是熱鬧起來，直說宋晏護人有氣概，宋晏懶得與他們多辯，隨他們自己說去。
　　其中壹人說道：“哎不對啊，那小子追嶽嵐有壹年了吧，怎麽前段時間才辦他啊。”
　　另壹人啐他：“王知詠那攤子也不是好惹的，他後來不做的過分，宋晏會動手？”
　　“也是也是，我記得他是十月被查出來有事的吧，還不是自己從根上就壞了。”說完又拿胳膊搡搡老張把他推了出去。
　　老張見宋晏並不看他，壹副不介意的模樣，便邊應和眾人又半對著嶽嵐道：“就是十月，十壹假之後沒多久。”可他壹說完宋晏擡頭看他壹眼，老張自覺沒說錯話可總覺得宋晏這壹眼奇奇怪怪，在空調開滿的室內突然打個哆嗦壹般。
　　而眾人拿來做奇聞逸事的女主角靜靜坐在圓桌旁的矮座沙發上，未參合壹句也未表態壹句，只偶爾笑笑，宋瀲壹旁看來倒是覺得他兩這態度相配得很。
　　宋瀲隨宋晏先入了席隨意坐下，認識她的也不算少，都是往年的常見面孔，宋瀲禮貌地壹壹喊過，也有她第壹次見的，大多新奇嘆道沒想到宋晏竟養大了這樣的小姑娘，又與她簡單寒暄，宋瀲不善言辭，也都照著往年慣例套話回答了，眾人壹時又都羨慕起宋晏養女有方來了。
　　場面嘈雜，宋瀲端著合體的笑意，倒也沒覺得累倦，甚至有些好笑，短短幾句就能瞧出她的好了麽，那漫漫十數年有些還不是看不透。
　　人還沒到齊，眾人也只是隨意坐著聊天，宋晏見她坐在大人堆裏無聊，叫她去沙發座那邊跟老張女兒她們玩去，老張女兒是有些小的，不過這群人裏有人帶了跟宋瀲差不多大的孩子來，大小不壹都聚在那邊玩，宋瀲離了席座，朝沙發那邊走去，碰上嶽嵐剛好起身，嶽嵐看了她壹眼，兩人互對笑了笑便錯開了。
　　老張女兒見她過來，高喊小宋姐姐把上次未盡的擁抱做了個全，宋瀲受著小姑娘香軟身子的熱意，也有些舍不得放開。老張女兒拽她加入，宋瀲也不好推辭，與壹群半大的孩子、同齡少女渾玩起來。
　　那幾個同齡人見她看起來也算和善，與她多說了幾句，問她多大在哪上學，有壹搭沒壹搭攀聊起來，拉她說最近的電影歌星、學校逸事，聽她姓宋，其中壹人問她可是宋叔叔女兒，宋瀲看她壹眼狀似無意問她：“妳認識我爸？”那人忙擺手道：“不認識的，只是他跟我爸時常壹起吃飯，我跟著去了好幾次。”老張女兒見她們都快自成壹堆了，又不依不饒扯回她們。
　　漸漸人基本到齊了，席座那邊有人招呼她們可以入席了，剛才與宋瀲多說了幾句話的小姑娘問她要不要壹起去洗手間，宋瀲應下，與她壹起問了方位同去。
　　走廊不如室內敞亮，兩人拐了幾道，光線愈發刻意昏暗下來，宋瀲只是來洗個手，跟她打了招呼說在門外路口等她便出去了。
　　出門回時路上只有她壹人，四周晦暗不清，聲音卻顯得愈發清晰，宋瀲依約定站在走廊的T字路口，右手邊就是回包間的路了，左手邊去是這棟小樓的偏門，因為不常用，只被樹影映照，幽深得連人影都留不下。
　　宋瀲踏在地毯上，踱回路口的幾步都淹沒在腳下的柔軟中，她忽然聽到左手邊似傳來輕微人聲對話，緩步片刻有些猶豫是否要站在這處無意偷聽，還沒決定好便聽到壹個熟悉的聲音，腳步頓住也未覺。
　　低沈男聲的那樣輕笑是她從未聽過的，像潮濕夏夜幽閉處長出的綠色藤蔓，於晦暗中纏綿自由生長，宋瀲竟覺得兩腳像被其觸角繞住釘在這柔軟地毯上。
　　“半個多月妳都沒來找我。”女聲似怨似嗔，是那藤蔓攀附的柔韌高架。
　　“呵，這才幾天妳就受不了了，那以後……”男聲漸沈下去，至後來近乎耳語。
　　“妳少來，妳答應陪我去的。”暗夜中藏不住的嗔怪撒嬌。
　　漸漸傳來壹陣曖昧窸窣聲響以及壹句已經含糊不清的“答應妳的還能有假”，似乎忽然見暗綠藤蔓又可以化為冰泉掌捧後的柔意。
　　宋瀲左手緊緊扣住墻壁壁畫貼紙，粗糙的顆粒感劃過她的指甲，激起壹陣雞皮疙瘩，她只覺得難堪不已，甚至早已壓過莫名的慍怒，她忍不住去想他們現在是以什麽樣的交頸貼面方式在溫存，宋晏的唇又會印在嶽嵐哪邊耳垂，稀薄燈光會映出怎樣的依偎繾綣。宋瀲控制不住，卻又覺得現在自己的思緒惡心，像屋外鬼影般的幢幢樹蔭壹樣無恥地窺探，那是她從未觸及的世界，壹推開便是暗夜中馥郁的妖嬈情欲味道，壹時熏染得頭腦昏脹，只是萬萬沒想到會是宋晏引她進去的。
　　身後傳來輕聲推門的聲音，宋瀲忽然驚醒壹般，回頭對同伴做出噤聲動作，拉著她輕步直接右拐去了。
　　同伴不解她壹系列利落的輕聲動作，問道：“剛才那邊有人嗎？”??宋瀲回她：“嗯，偏門那邊剛才站了人在說話，不好打擾，就快點離開了。”語氣鎮定自若到連同伴都沒覺察出話中有什麽不對，隨聲附和壹句，便拋到腦後。
　　回包間時已經開始逐漸入席了，老張見宋晏不在屋裏便叫宋瀲跟那群孩子壹起坐，宋瀲應下，瞟了眼門往另壹張桌子去了。
　　包間人太多，入席安排期間也稍混亂，她沒看清宋晏與嶽嵐是什麽時候回來的，再見時纖毫畢現的燈光下又是那副熟悉的模樣，疏離有節，只是與身後的嶽嵐低聲交耳時隱有笑意，宋瀲抓住這抹笑意，竟暗舒了口氣，剛才所聽並不是屋外幢幢疏影中的鬼魅。
　　旁人見他兩站在壹處，忙推他們壹同入席坐下，好事者忍不住怪笑幾聲，嶽嵐不同於先前那番逸聞討論時的模樣，此時羞意的緋紅輕拭臉頰，難得的有些不好意思，更是引來幾人打趣，宋晏替她擋去幾個關註，笑罵道趕緊開席。
　　宋瀲壹桌上，邊與旁人繼續著剛才在沙發上的話題邊動手吃起來，壹切如常，嬉笑取樂，並沒再看壹眼旁邊那桌，平靜得連自己都要騙過去了。
　　今晚宋晏的壹絲高興是在外的，旁人自然都能察覺得到，紛紛來敬他酒，只是他借口晚上還要開車回家幾乎都推掉了，旁人見他不介意這樣鬧哄壹些，自然不放過他，又說等會兒送他回去，又慫恿嶽嵐敬他，嶽嵐不依，半翻了個白眼送他們：“妳們拿不下宋晏，就把我推出去，我不幹。”
　　這時有人笑道：“還不真就是妳拿下宋晏了。”眾人壹聽笑起來，直罵那人猴精。嶽嵐輕咬下唇，眸光瑩瑩憐憐，面容染就介於青稚與成熟之間的風情，稍擡起了酒杯又緩緩放下。
　　旁人見宋晏依舊巋然不動，只多說幾句多多包涵，竟激起壹陣好勝意，有人插言道：“嶽嵐都敬不動，那叫小宋過來給她爸敬壹杯，大過年的，女兒敬酒也是合常理的吧。”
　　宋瀲忽然像是聽見那桌有人提到她名字，下意識往那邊看了壹眼，不少人正看著她，確實是喊了她，而後她又聽見有人清晰喊她：“小宋啊，妳爸今天可是刀槍不入水火不侵的，壹圈輪下來幾乎沒喝，妳過來敬他壹杯，下我們面子，可別下姑娘面子啊，宋晏。”氣氛濃烈，卻都是酒桌上的玩笑話，宋瀲有些僵住，卻又覺得推辭不過，壹時有些僵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