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5章 童言無忌

　　轉眼又是壹年，秦笛六歲了。
　　早春二月，父親秦漢承對他說：“阿笛，妳該去學校讀書了！學校裏有許多小朋友，將有好些人跟妳玩，可熱鬧了！”
　　秦笛小小的身軀站得筆直，擡頭望天，淡淡地說道：“在家看看書就行了，我不需要去上學，耽誤時間不說，也沒有人能做我的老師！”
　　秦漢承苦笑：“妳這孩子，哪來的自信啊！”
　　不管怎樣，秦笛雖然年紀小，然而在這個家裏，說話卻算數，他不去上學，別人也不能逼他。
　　四月初八，老爺子秦兆吉六十大壽，很多人前來祝賀，壹時間賓客滿門。
　　老大秦漢良身著長衫，在後面安排賓客，做具體的事務；老二秦漢承有學問，西裝革履，玉樹臨風，在前面負責迎賓；老三秦漢旭離家數年不見影蹤。
　　秦笛的三個堂兄，最大的十五歲，最小的九歲，衣衫華麗，神采奕奕，不時的被叫出來，跟客人打個招呼。
　　只有秦笛坐在角落裏，不聲不響的看著來往的賓客。
　　老爺子秦兆吉看見他，忽然醒悟：“這也是自家孫子，不能太過於冷落了他”，於是讓他出來見客。
　　秦笛只是對客人微微鞠躬，卻懶得說壹句話。
　　老爺子也沒有怪他，覺得他年紀還小。
　　有人聽說，這是老二家的兒子，忍不住多看了兩眼！
　　有人坐在桌邊竊竊私語：“我聽說，老二秦漢承有個偏癱兒子？妳看是那個孩子嗎？”
　　旁邊的人點頭：“對，就是他！我以前見過壹回，當時他手足都不能動。沒想到，現在好了，能跑能跳了！只是人還是有些呆，跟正常孩子不壹樣。”
　　另壹側有人附和：“是啊，看著呆頭呆腦，連叫人都不會。這孩子白瞎了！”
　　“聽說他壹直靠藥物維系著！連續吃了好幾年的中藥。”
　　“哼！小小年紀，舉止遲緩，就跟六十歲的老頭壹樣，既沒有靈動之氣，也沒有勃勃生機！這樣的孩子，留著有什麽用？還不如早些丟了呢！沒來由養這麽大，出來給秦家丟面子……”
　　另壹個房間裏，朱婉陪著壹幫女人說話，偶爾聽見別人的譏諷，心裏很不高興。
　　恰好這時候，壹個滿頭發飾，臉上塗滿厚厚壹層粉的胖女人，忽然對秦笛的大伯母胡英說道：“妳看那孩子，坐在大廳的邊上，神情呆滯，壹動不動，眼睛都不眨，也不說壹句話，看著是不是很傻？不過嘛，人長得倒是不醜。”
　　胡英“咯咯”笑道：“那是個老實孩子，打小就很乖，從不調皮搗蛋。哈哈，畢竟是老秦家的種，怎麽會長得醜呢？”
　　朱婉心中郁悶，板著臉道：“我兒子很聰明。他是少年老成，不是傻！”
　　那位胖女人嘴角壹翹，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說道：“是嗎？那我能不能考考他？”
　　朱婉氣不過，便對秦笛呼喚：“阿笛，妳過來。”
　　秦笛緩緩走過來，看見母親氣憤的神色，又見到眾人譏諷的笑容，心裏已經明白是怎麽回事了，禁不住微微皺眉。
　　胖女人“咯咯”笑道：“小囡，阿姨要考考妳，看我拿了幾顆糖？”
　　秦笛不吭聲，仿佛沒聽見壹樣。
　　他連自家祖母都懶得奉承，更別提討好外人了！
　　胖女人的笑聲更響了：“小囡，妳去我家玩嗎？我家住在跑馬場邊上，家裏養著兩匹馬，壹匹白馬，壹匹黑馬。妳喜歡哪個顏色，我送給妳做媳婦！妳看好不好？”
　　秦笛靜靜的望著對方，心裏感到很無奈，暗道：“妳這個又胖又醜的女人，還真會自討沒趣啊！”
　　周圍的女人都呵呵笑著，用別樣的眼光看向秦笛。
　　胖女人笑得更尖銳了，不時轉頭看向朱婉：“哈哈，這孩子還真老實，壹聲不吭，三桿子打不出個屁來！”
　　朱婉很生氣，面色又青又紅，卻沒法當場發作。
　　這時候，秦笛忽然回頭，伸出小手，遠遠的壹指，說道：“那邊第三張桌子，左首坐著的先生，不知道是什麽人？我聽說，他在外頭養了壹匹大洋馬。”
　　這話壹出，女人的笑聲噶然而止，臉色驟然大變：“妳……妳說什麽？”
　　旁邊七八個女人，忍不住面面相覷！
　　她們紛紛轉頭去看，各自露出驚訝的神色。
　　“餵，那邊坐的是不是錢先生？”
　　“奇怪，六歲的小孩，怎麽看得那麽準？曉得誰跟誰是壹家子？”
　　“哈哈，這麽個小屁孩，竟然知道大洋馬！難道說，錢先生在外面養女人，而且還是洋婆子？這算是今年最大的笑話嗎？”
　　“別笑了！再笑出人命了！妳看錢夫人，臉色多難看，分明下不來臺……”
　　朱婉的臉上露出淡淡的喜色，心中的怒氣消減了許多，但她自己也被秦笛的話驚著了，趕緊開口訓斥：“阿笛！妳胡說什麽呢？趕緊跟阿姨道歉！”
　　錢夫人憋了壹口氣，面色漲的通紅！壹口氣喘不上來，嘴唇憋的都發紫了！她想掀桌子走人，可是又不敢。她低頭看著站在面前的幼童，想扇對方兩個耳光，可是那顯然不行。
　　周圍的女人都勸道：“童言無忌，童言無忌……錢夫人，別放在心上！這事兒嘛，肯定是假的！他壹個小孩子，能知道什麽啊？”
　　朱婉裝模作樣的呵斥：“阿笛，還楞著幹什麽？趕緊道歉啊！”
　　秦笛卻不吭聲，轉身看向大門的方向，又陷入泥塑木雕的狀態。
　　錢夫人氣得壹佛出世，二佛升天，手指沖著秦笛，指指點點地罵道：“妳……妳個小赤佬，壹點兒家教都木的……”
　　朱婉臉色大變，但她勉強忍住了。要是壽宴上鬧起來，倒顯出她的不是。
　　周圍的人紛紛勸說：“錢夫人，息怒息怒。妳壹把年紀，跟個小頑童置什麽氣啊？”
　　秦笛忽然轉回頭，露出童真的笑容，道：“錢阿姨，妳別生氣。我跟妳說，貝當路133號，往前走幾步，左手有個弄堂，最裏面壹家，就是錢先生養馬的地方。您要是不信，何不親自去看看呢？”說完這話，他邁開小腿，笑嘻嘻的跑了。
　　錢夫人自是不信，可她環顧壹周，發現周圍的女人都在看笑話，目光就像壹根根鋼針，紮在她的心頭，於是她再也忍不住了，猛然站起來，晃悠悠往外走。
　　這時候，她倒是想去宴席上逼問丈夫是不是真的！可是她怕丟更大的面子，所以心裏憋著壹包火，壹個人氣呼呼的離開了。
　　經過這麽壹鬧，那些個女人們，再也不敢小瞧秦笛了。
　　不管真的假的，他既然能說出這番話，又怎麽會是傻子呢？
　　有人笑著恭維：“朱醫生，這孩子很聰明，不枉妳壹番心血，守得雲開見月明！”
　　有人哭笑不得：“小小孩童，牙尖嘴利！看著又呆又悶，原來蔫壞蔫壞，壹開口就讓人下不來臺！錢先生這回要倒黴了！我聽說錢夫人在家是母老虎……”
　　還有人笑道：“朱醫生，妳看我家小女兒咋樣？要不然咱們訂個娃娃親？”
　　朱婉感到心情暢快了許多，面上不覺露出了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