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4章 陌嶺幽境

　　夜宿鬼山，黑幕如蓋似穹，陰寒鬼氣濃重。
　　偶爾有鬼嚎啼聲從地下隱約傳出，拖拽淒厲哀號，幽怨若泣，滋擾著各處山嶺休憩打坐的修士們，空中不時有夜巡道修穿梭飛過，捕殺敢現身的小鬼。
　　山頭點點燈火，閃爍如星光。
　　張聞風在法壇打坐調息，恢復壹天來念經超度做法損耗的精神、修為。
　　身處野外，有法陣加以防護，他仍然留了壹絲警醒。
　　恍惚中，他被莫名波動心緒驚醒，睜開眼睛，火把搖曳的光照下。
　　看到對面十丈外的壹顆斜豎著的黑色巖石，頂上快速綻放出壹朵漆黑的小盆口大花朵，層層疊疊展開，厚實的花瓣，光滑如墨玉，在黑夜裏詭異盛放，有絲絲妖異幽光在花瓣邊緣緩緩流動。
　　他嘴角微微抽動壹下，心中有不祥的預感。
　　沒嗅到花香氣息，他下意識屏住呼吸。
　　緊著見到壹個巨大赤足影子，突兀從空中落下，帶起壹縷輕若無物的微風。
　　黑暗中不見人影，只看到虛幻的足影，踏著上空往東南方向走去，三兩步到了另外壹座還亮著火把的山頭，再幾步便不見蹤影。
　　張聞風壹個激靈站起身，毛骨悚然，這地方太古怪了，傳音招呼法壇下方的三個。
　　“快起來，有情況。”
　　叫了兩聲便發現不對，打坐的兩人端坐著無動於衷，連壹旁站著的驢子也紋絲不動，沒有醒來的跡象，他閃身飄到雲秋禾身邊，伸出食指緩緩探去。
　　離臉頰還有寸余，又輕輕縮回手。
　　他察覺雲秋禾似乎進入深層的入定調息中，氣息若有若無，壹時半會不會醒來。
　　又走到驢子身邊，探手查看片刻，驢子生機正常，與雲秋禾壹樣的情況。
　　張聞風心中苦笑壹聲，鬼崽嶺這地方果然是不簡單。
　　不知招惹了天上、冥域哪路大人物，揮手擡足間，數十裏的區域被籠罩在某種神秘禁制下，左右前後的山頭，只見燈火飄搖，所有人都在不覺中沈睡入定了。
　　自從見識過九命、陰兵等的神通，他便不再用他從書籍中學到的淺薄來理解這個世界。
　　流於表面的自在境修士，給那些活了不知多少年突然醒來的老怪物提鞋都不配。
　　不是菲薄瞧不起自在境高手，而是實情如此，兩者不在壹個境界。
　　死寂般的安靜，濃重壓抑得令人心慌。
　　地下潛藏起來偶爾的鬼叫聲全部消失不見，絕對的寂靜，連陣陣陰風都停歇。
　　張聞風悄悄往法壇上摸去，他準備打坐假裝入定，蒙混過去，那位不知名的赤足高手，應該是路過，他就不該在這時候醒來，平常的機靈都跑去哪兒了？
　　手腳並用爬上法壇落坐，張聞風突然偏頭，他看到壹雙赤足。
　　纖細、模糊、勻稱，下意識往上看去，飄動的黑裙，凹凸高挺的風景……非禮勿視，他忙起身，面前是壹張秀氣白皙得有些透明的臉龐，眉眼隱藏在蒙蒙光華之中，看不清楚神情，黑發飄散披在肩頭，頭頂左邊簪著壹朵醒目的嬰兒拳頭大紅花，鮮艷妖異，不敢註目。
　　抱拳目光下斂，行禮道：“見過前輩！”
　　眼前的簪花女子打量壹陣，聲音清脆道：“妳身上有冥域的氣味。”她手中把玩著白色扁扁的冥氣指環，還放到鼻端嗅了嗅，道：“妳是第五殿的鬼差。”
　　她所有的問話都是肯定語氣。
　　張聞風放下雙手，他也不知食指上的信物，怎麽跑到對方手上，而且能夠壹口叫破他第五殿鬼差身份，對眼前看著神秘的女子，越發恭謹，道：“是，兼任的。”
　　用簡單三個字解釋他是活人，不是冥域來的死鬼。
　　簪花女子隨手壹扔，將透明的冥氣指環還到張聞風左手食指上，輕挪赤足，上下打量著垂手站立的沈靜道士，道：“妳能這時候醒來，還能看到我，嗯，憑什麽……”
　　張聞風心頭納悶，他寧願沒有醒來看到女子出現。
　　他為甚要那麽敏感地驚醒呢？
　　他憑什麽自找麻煩？
　　女子停頓片刻，說道：“能不能將妳瓶子裏的石俑，拿出來給我瞧瞧。”
　　仍然是用的肯定語，似乎不習慣用疑問語氣。
　　張聞風將黑布袋解開，取出守愼瓶，捏著纖細劍柄取出桃木飛劍，再倒騰了幾下，弄出裏面的小石俑，捧著遞給對方。
　　他幾門神通再厲害，卻壓根就沒有動用的念頭。
　　他有感覺，即使將黑白無常請出來，只怕都不夠眼前的神秘簪花女子壹個手掐的，純粹是壹種直覺，他還是乖乖聽從吩咐為好，不要惹怒對方。
　　女子伸出白皙似蒙了光澤的指頭，捏住石俑的細索，舉起來看了看底下的回紋“鬼符”。
　　沈默片刻，又將石俑還給張觀主，自語道：“陰兵全部借道離開，陌嶺空了。”又擡頭望天，黑幕之上，高空有壹圈壹圈的烏雲緩緩旋動，形狀似獨眼，俯瞰人間尋找著什麽。
　　張聞風將物品歸位，系好黑布袋，還在猜測“陌嶺”是哪裏？聽得女子突然說道：
　　“今天是庚子年的……五鬼日。”
　　“是！”
　　張聞風簡單回答，突然猜到，莫非這女子是從鬼崽嶺下的鬼窟中醒來？
　　簪花女子隨意走動著，道：“陰兵送妳壹枚替死鬼陰兵符，禮物不輕，如此說來是妳幫陰兵借道離開此地。它們也不打聲招呼，趁著五鬼日前走了。”
　　女子自說自話，往中間的鬼崽嶺主峰方向走去。
　　張聞風仍然不敢放松出氣，無形壓力太大。
　　在女子面前，他感覺自己太渺小。
　　“妳既然善做好事，又醒來與我朝面，那麽隨我壹道去陌嶺深處走走。”
　　女子的聲音輕飄飄傳來。
　　張聞風委屈得差點哭了，當他願意做好事啊，恭謹答道：“是！”
　　他哪敢說半個“不”字，不管什麽時候，性命要緊，不死犟對著幹，何況女子沒有表露明顯的惡意，與他當初和九命相遇是兩回事。
　　飛身而起，落後女子身後數丈，看著女子用芊芊細足在空中漫步，他也用走代替飛行。
　　壹路所見，各處山頭都有那種古怪的石頭開花，或壹朵，或三兩朵，露宿山頭的修士全部安靜打坐，點燃的火把無聲燃燒，不發出任何聲響。
　　即使來回巡視修士，也不知何時落到地面睡著了。
　　目光所及，仿若死氣沈沈的壹片死地。
　　鬼崽嶺主峰陡峭雄壯，顏色暗沈黝黑，樹木不生，此時卻漫山遍野盛放著那種詭異的石頭黑花，幽光閃爍，鬼氣森森。
　　簪花女子落到北方半山處的壹座不起眼幽深山洞前，掃視洞口處坐著的四名修士，突然壹揮衣袖，幾名修士飄飄忽忽往遠處的山頭飛去，從洞窟內又陸續飛出些陣旗法器什麽的。
　　“這裏是‘陌嶺幽境’的另外壹個進出口，我在幽境住了有些年頭，現在是第三個靈氣潮漲了，時間過得真快。”
　　隨著女子不帶感情的感嘆話語，在女子邁步走進石洞後不久，洞窟上方的巖石沙沙的有泥塵掉落，慢慢顯出四個復雜古樸大字：陌嶺幽境。
　　跟著進山洞的張聞風走在左邊，半個身位後，不落下太遠，又能保持傾聽。
　　他默默壹算，壹個靈氣潮漲潮落便是壹千年，神秘女子在此地住了有至少兩千年，他暗自咋舌，看似年輕的女子，活成了世間老古董。
　　他隨著進入陌嶺幽境，不知禍福，也不知能否重見天日。
　　唯有祈求道祖保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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