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四四章 罪魁禍首

　　陽世當中，樂芊芊策騎從六道司走出，往冠軍侯府方向行進的時候，發現許多人正在街道上，焚燒著香火位牌與神像。
　　樂芊芊不用看，就知道那是都城隍的牌位與神像。
　　她壹路行進，發現家家戶戶都是如此。
　　為了方便燃燒，許多人正在用刀斧將木牌與神像劈碎，然後堆積在壹起燃燒。
　　這使得沿途壹股股黑煙沖起，彌漫天際。
　　可還有壹些人，正在徒勞的嘗試阻止。
　　“——不能燒！妳們不能這樣。”
　　“可惡！可恨！可惱！都城隍老爺看護京城，三百年都平安無恙，哪怕十三年前蒙兀人兵臨城下，京師內都無大礙。妳們這些人，都是忘恩負義之輩！”
　　有人則是嘆著氣：“都城隍老爺的恩德我們自然記得，可這不是沒辦法嗎？六道司說了，是都城隍老爺中了毒火。”
　　“不燒？不燒的話家裏就得死人了。旁邊的李老爺家，昨日全家上下死了三個。”
　　樂芊芊蹙了蹙眉，她有些看不下去，加快了速度往冠軍侯府的方向行進。
　　不過就在她才剛來到侯府門口停下馬，就見‘李軒’從侯府內大步走出來。
　　那當然不是李軒的本體，而是他的第二元神。
　　樂芊芊見狀卻壹陣驚喜：“中郎將大人，妳已經好了？”
　　就在四天之前，李軒初入地府不久。李軒留在六道司坐鎮的第二元神突然暈迷，樂芊芊他們無奈，只能將他這具分神送回冠軍侯府，交由江雲旗就近照拂。
　　“已經沒事了。”
　　‘李軒’龍驤虎步般的大步行來，然後直接從馬廄裏面挑了壹匹地行龍騎上：“芊芊妳回來的正好，現在陪我壹起入宮，我有事需要妳幫忙。”
　　“入宮？”樂芊芊連忙上馬，神色疑惑：“入宮做什麽？”
　　“去拆穿城隍七毒的真相。”李軒策騎奔騰的同時目如幽火：“那個廟祝有問題，他被人頂替了身份。”
　　樂芊芊楞了楞神：“廟祝？這不可能吧？他如果是被人頂替的，那他該怎麽溝通神明？都城隍老爺，不可能連自己的信徒都認不出來。”
　　‘李軒’壹聲冷笑：“解釋起來很復雜，等我們入了宮，妳就知道是怎麽回事了。”
　　按照師六如的說法，文忠烈公三個月前就不得不離開神殿，沒有再回應信眾。此時坐鎮於裏面，執掌冥土權柄的，只是白蓮聖母與那個大魔頭的傀儡，張文忠公的蒙昧殘靈。
　　那位廟祝拜得並非是文忠烈公，而是沒有靈智的張文忠公。
　　有意思的是，左副天尊親自督辦此案，卻沒能發現其中的異狀。
　　朱天尊常年出擊在外，滌蕩妖魔。如今六道司內部能夠壓得住這位左副天尊的，就只有元老會。
　　可元老會卻非是李軒想召開就能召開，此時他唯有從宮中下手，先阻撓那份聖旨再說其它。
　　就在兩人在街道上策馬奔騰，往宮城方向飛馳的時候。
　　在宮城之內，文華殿內。
　　首輔陳詢，次輔高谷，左春坊大學士商弘等等，所有的內閣成員，還有包括兵部尚書於傑在內的大小九卿，六部侍郎都齊聚於此。
　　在座的還有司禮監掌印太監錢隆，以及六道司左副天尊。
　　恰好孫太後從門外走入進來，此間的眾臣都神色微凜，向她施以臣禮。
　　“為了京城中七毒蔓延壹事，外面有許多人在叩闕，妳們知道嗎？”
　　孫太後眉頭緊皺，掃了在場眾臣壹眼，最後她的目光鎖定住了司禮監錢隆：“長樂是怎麽回事，怎麽還沒有決斷？妳們這些內臣，就不知道勸壹勸？”
　　錢隆則是苦笑：“長公主殿下是個極有主意的人，與宣宗肖似，奴婢不敢多嘴。”
　　孫太後當即眼現不滿之色：“不過就是壹個都城隍神位而已，她猶猶豫豫遲疑什麽？陛下也真是的，怎麽能讓長樂壹個婦人監國？
　　文忠烈公是個大忠臣，可他的神位難道還比全城百姓，比社稷安危更重要？她怎麽就這麽拎不清？妳去轉告長樂，這次就先暫時奪去文忠烈的神位，等到文忠烈公處理好毒火，我們再還給他便是。”
　　在場的眾多文臣聽了之後，就不禁臉色復雜。
　　他們倒不是不認同孫太後說的道理，只是至今都無法相信，京城內肆掠的七毒，是因文忠烈公所致。
　　可時隔四天，事實俱在，他們只能妥協。
　　此時反倒是長樂公主虞紅裳，在文忠烈公壹事上，展現出遠比他們高得多的信任。
　　壹直面色冷凝的六道司左副天尊，此時忽然開口：“如果監國殿下壹直不願意，能否請禮部先發出壹封文告，令天下廟宇百姓暫停對文忠烈公的祭祀？”
　　眾人就紛紛向禮部尚書側目看了過去，只因左副天尊的提議確實可行，當朝禮部尚書是有這個權利的。
　　可就在禮部尚書決斷之前，虞紅裳的聲音，從殿外傳至：“用不著。”
　　她壹身盛裝，從殿外走了進來：“褫奪神位壹事，今日就可有決斷。”
　　眾人的視線，都往她看了過去。隨後眾人的視線，都註意到虞紅裳的身後，還帶著壹個被鎖鏈捆綁著的人。
　　左副天尊見狀微楞，認出那正是本該軟禁於都城隍廟的城隍廟祝謝熒。
　　此人的臉上也布滿了迷惑，不過他的面色卻是鎮定如常，壹派仙風道骨。
　　次輔高谷也同樣不解，“監國殿下，請問您這是？”
　　虞紅裳已經走到監國寶座上端坐下來：“李軒說左副天尊對七毒案的偵辦有誤，此人才是真正源頭。他已經在入宮的途中，稍後就可趕至，讓此案真相大白。”
　　左副天尊頓時就皺了皺眉頭，面上現出了壹抹不悅之色。
　　在場的眾多文臣則神色復雜，有人歡喜，有人期待，有人不解，也有不少人是無法置信的。
　　那廟祝則是苦笑：“冠軍侯乃是文忠烈公的再傳弟子，想必是因敬崇文忠烈公，所以無法接受吧。我謝熒何德何能，怎麽可能會是七毒之源？如果是謝某所為，文忠烈公早就將謝某除去，哪裏能等到現在？”
　　“那是因妳根本就不是文忠烈公的信徒。”
　　這個時候，李軒也帶著樂芊芊，從門外走入了進來。
　　他朝著殿中的公主與太後壹禮，然後就望向那廟祝謝熒：“現在時間緊迫，我沒時間跟妳糾纏，請謝廟祝現在就使用壹次降神術如何。”
　　左副天尊見狀，就神色不滿的壹聲冷哼：“李軒，妳到底在搞什麽鬼？”
　　李軒就壹聲失笑，含著幾分怒意的看著他：“其實我也想知道，左副天尊妳是在做什麽？妳是太久沒有辦案，還有有意為之？妳讓我避嫌，卻將這簡單的城隍七毒案辦成現在這個局面？”
　　左副天尊頓時楞神，似沒想到李軒會當著眾人的面與他頂撞。
　　“也罷。”
　　城隍廟祝謝熒壹聲苦笑：“謝某遵命便是，請諸位恕罪。”
　　然後他就手捏法訣，口誦禱言。而就在片刻之後，壹個巨大的都城隍法相，開始顯化於他的身後。
　　在場的眾多文臣見狀，都是皺了皺眉，眼中難掩失望之色。
　　李軒則是冷笑：“芊芊妳可看清楚了？”
　　這樁案子如果在他手中，如果當時左副天尊讓他也參與審理。當時只需讓樂芊芊看壹眼，就可水落石出。
　　“我看清楚了！”樂芊芊的瞳孔微張，嬌俏的面上現出了紅暈：“這根本不是都城隍。”
　　她在降神術上的絕頂天賦。讓她第壹眼就看出這神明法相與文忠烈公的差異。
　　——盡管他們同樣是剛烈不阿，正氣凜然，可還是有些許的不同。
　　城隍廟祝謝熒就面現無奈之意：“兩位之言，卻讓謝某聽不懂了。”
　　孫太後也面色冰冷，眼含厲意：“李軒，朝堂之中，可不是妳能胡攪蠻纏的地方。”
　　‘李軒’則轉過頭，笑著望向他們：“且稍安勿燥，諸位只需再等片刻就可。”
　　這個時候，在地府的城隍大殿，另壹個李軒正拿起了壹只狼毫筆，在壹張龍皮紙上奮筆疾書。
　　“為子死孝，為臣死忠，死又何妨。自光嶽氣分，士無全節；君臣義缺，誰負剛腸。罵賊張巡，愛君許遠，留取聲名萬古香——”
　　這是文忠烈公生前寫給張巡與許遠二人，表達自身誌向的壹闕《沁園春》。
　　隨著壹個個字跡書於龍皮紙上，李軒的壹身浩氣輝煌，與他眼前的巨大神軀共鳴呼應。
　　可在他的身後，綠綺羅與師六如卻難掩失望之意。
　　文天祥的這首詞，雖然引發了張巡的元神共鳴，可還遠不足以讓他凝神定魄。
　　可在這首詞之後，李軒又繼續揮筆。
　　“羽檄起邊亭，烽火入長安。
　　征師屯雍丘，分兵救睢陽。
　　嚴秋筋竿勁，虜陣精且強。
　　天子逃入蜀，使者遙相望。
　　雁行緣石徑，魚貫度飛梁。
　　簫鼓流漢思，旌甲被胡霜。
　　疾風沖塞起，沙礫自飄揚。
　　馬毛縮如蝟，角弓不可張——”
　　這是李軒那個世界，南北朝鮑照寫的《代出自薊北門行》。李軒稍加改造，就與張巡平生相應。
　　綠綺羅則是眼神期待，又含著忐忑之意。
　　張文忠公的反應已經越來越強，在李軒的浩氣引導下，已經有了初步凝聚魂識的跡象。
　　可從現在的情況來看，還差了不少火候。
　　可接下來，她就見李軒又寫下了兩行字。
　　“——時危見臣節，世亂識忠良。投軀報天下，身死為國殤！”
　　這壹刻，整個城隍寢殿之內轟鳴炸響。張巡的整個神軀，這刻竟有了由虛轉實的跡象。
　　隨著李軒停筆，這尊神明的目光與面容，此時都仿佛‘活’了過來，有了幾分靈動之意。
　　師六如的臉上，頓時浮出了幾許驚喜：“他已經在凝魂定魄！”
　　“還是差了壹點。”綠綺羅深深壹個呼吸：“李軒，接下來由我來吧。”
　　她不能暴露身份，哪怕只是在人世間泄露壹點氣息，都會為她引來滅頂之災。
　　可如今張巡距離凝魂定魄還差壹點點火候，綠綺羅認為自己可以稍稍冒險。
　　李軒卻沒有答應，他竟然再次揮筆。
　　此時他壹身浩然正氣，赫然已化為紫色的氣柱，沖貫於天地之間。又被李軒導引著，化作金色的字跡書於紙上。
　　並感召著張巡的真靈逐次回歸，重聚神識。
　　“斷頭今日意如何？守城艱難百戰多。
　　此去泉臺招舊部，旌旗十萬斬閻羅。
　　北國烽煙正三載，此頭須向國門懸。
　　後死諸君多努力，捷報飛來當紙錢。
　　投身報國即為家，血雨腥風應有涯。
　　取義成仁今日事，換得人間太平花——”
　　李軒將這首詩詞寫就，又簽下了姓名，就把這卷軸遞給了師六如：“能不能把這卷軸，送去陽世的文廟？”
　　“可以！”
　　師六如的眼神壹亮，它與文忠烈公合力，都能把李軒的人送走，何況壹份卷軸？
　　它用嘴咬住卷軸，然後沖到那銀鏡前，將這卷軸往鏡中壹丟。
　　此時在陽世，隨著壹道金光墜落文廟，那文廟當中的‘警世鐘’，頓時長鳴震響，壹股含著淡淡紫意，近乎琉璃無瑕的浩意直沖虛空。讓旁邊國子監的學子都紛紛錯愕，往旁邊的文廟側目以視。
　　這壹刻，在宮中的文華殿，少保於傑驀然起身，神色怔怔的看向文廟。
　　“這是？是我儒家又有千古名篇出世了？”刑部尚書俞士悅捏著胡須，眼現著驚喜之色。
　　“不止如此！”次輔高谷臉色凝然道：“這是有文廟七十二賢之壹的真靈歸位，再現人間。”
　　這個時候，‘李軒’眼含嘲諷的望向了城隍廟祝謝熒：“謝廟祝，閣下有壹句話說對了，如果文忠烈公知道妳的作為，早就將妳誅滅。不過現在這位，也是壹樣。”
　　謝熒的面上已經現出了痛苦之色，五官七竅都已溢出鮮血。
　　此時他身後的那尊神明法相，正以厭惡，冷厲與飽懷殺意的目光俯視著他。
　　謝熒想結束降臨術，將神明驅逐出身體。可樂芊芊此時壹個法訣，就令那神明法相再次穩固下來。
　　這壹瞬，謝熒也不禁發出了壹聲慘叫，渾身上下都燃燒起了金焰。
　　司禮監掌印太監錢隆不由壹陣發楞：“冠軍侯，這是怎麽回事？”
　　“這不是顯而易見嗎？這位謝廟祝，根本就不是文忠烈公的信徒。”
　　李軒目光冷冽的看著左副天尊：“他才是城隍七毒案真正的罪魁禍首。”
　　這壹瞬，左副天尊的面色是黑沈如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