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蘭花

九顆人頭整整齊齊擺在地上。

壹名公差蹲在地上，手中拿了幾張畫像，照著人頭壹壹比對。

少頃。

公差收了畫像，回身稟報道：“大人，確實是那幾個流竄的盜匪。”

坐在主座上的是壹名四十多歲的中年人，雙目耷拉，唇上蓄著灰色短須，神情有幾分困頓。

聽了手下的話，他看了壹眼那些人頭，面無表情的擺手道：“這些人頭真是臭氣熏天——快壹點把事情處理完！”

“是。”公差道。

兩人壹起望向顧青山。

那中年人似笑非笑的道：“真讓人意外，想不到那麽偏僻的村子裏，竟然出了個高手。”

顧青山拱手道：“縣令大人，這些盜匪喝多了酒，個個醉的不像樣子，早失了防備，我也是等到深夜才趁機發難，僥幸壹舉成功。”

縣令神情壹松，緩聲道：“這幾人實力不怎麽樣，但總是藏在偏僻的山野之中，我們人手有限，壹直沒有精力去剿滅，這下可算是了卻壹樁事。”

他打了個哈欠，神情倦倦的說：“恭喜妳，顧村守，上面對盜匪的人頭懸賞可不是壹筆小數目，妳小子要發橫財了！”

顧青山頓了頓。

——橫財？

錢財壹到自己手上就沒有了，還不如……

想起壹路走來看到的各種災禍，顧青山抱拳道：“大人，方圓數百裏各處村莊都歸您管，我村剿匪有功也是大人的功勞，懸賞的銀錢還請大人親自定奪，卑職不敢擅專。”

“嗯？”

縣令耷拉的雙眼睜開，臉上的倦意徹底消失。

他探身前傾，打量著顧青山道：“明明是妳的賞賜，本官怎好替妳做主？”

顧青山坦然道：“卑職手上從來留不住錢，倒不如請大人主持壹下——畢竟各處村莊常受災厄，需要用錢的地方很多，也算是卑職為地方上盡壹份心。”

縣令哈哈笑了兩聲，站起身來，走到那幾個人頭前，頓下去仔細驗看。

“妳們看，這兩個人是匪首，各自身上都有數十條人命，他們的頭最貴；至於他們的手下，每壹個都犯了不少案子，所以也還算值錢。”

縣令津津有味的評價道。

“正是如此，大人。”那公差在旁應聲道。

他將幾張懸賞的單子遞過去給縣令過目。

縣令看了壹眼，問道：“顧青山。”

“在。”顧青山道。

“像妳這種有能力又心懷地方的人，在我管轄地界裏可不多見，妳有什麽要求，現在就可以提出來了。”縣令道。

“卑職不想當村守了。”顧青山道。

“哦，原來如此，妳倒真是個聰明人。”縣令意味深長的道。

“還請大人成全。”顧青山抱拳道。

縣令拿著那幾張懸賞單，心中默默算了算銀錢數，這才開口道：“老劉，我們縣裏的巡守還有幾個？”

那公差道：“大人，上次他們出城辦事，沒按號令行事，不但事情辦砸了，人也狼狽的逃了回來。”

“壹群酒囊飯袋！”縣令罵了壹句，擡眼去看顧青山。

那些完全靠走門路的家夥們總是不上趟。

眼前這個村守，能殺盜匪，就算是趁著那些盜匪酒醉，也還算是有點膽色，有兩手過硬本事。

——還知情識趣。

這樣的人用起來也舒心。

縣令思慮已定，開口道：“顧村守，妳不如就留在縣裏，當個巡守如何？”

顧青山還未說話，壹旁的公差早已催促道：“能留在縣裏，妳小子這條命算是穩了，還不快感謝鎮長大人？”

“多謝大人。”顧青山道。

——當時離開村子後走了兩個時辰，卻發現山路早已被截斷，根本無路可行。

原本還想繞行過去，卻在半途親眼見到遠山之外，有壹只巨大的蜈蚣從地裏冒出來，將壹處村莊裏的人吃了個精光。

不得已，他又退回去，從水路拖著那竹筏順流而下。

——既然那個女孩能預見他的到來，那麽她肯定很熟悉四周的環境。

水路應該相對安全。

果然，竹筏行了小半日便已抵達此處縣城。

自己失去了記憶，此刻兩眼壹抹黑，最好的選擇便是先在這裏呆壹段時間，慢慢熟悉周圍的環境，收集情報，從長計議。

縣令見他答應下來，便朝身邊人笑道：“去，帶他下去，放腰牌——”

他看了看顧青山身上那柄爛鐵刀，補充道：“帶他去領制式裝備，壹應用度也給齊，好好休息壹晚，明天再來見我。”

“是。”

公差便帶著顧青山下去了。

兩人走出門，壹路來到制備處，先是簽了名諱，驗了身份，領了腰牌和壹身制式皮甲。

那公差壹邊道：“顧村，不對，該稱呼妳顧巡守了，以後咱們都是自己人，我瞅妳也是個上道兒的，剛才已去知會了各位同僚——今天來不及了，明天晚上大夥兒給妳接風，妳可得空？”

顧青山抱拳道：“多謝劉老哥，今後我可跟妳混了，下次我專門回請老哥。”

劉巡守哈哈壹笑，搖頭晃腦道：“能殺盜匪，是個本事人，我老劉就喜歡有本事的後輩，走，選兵器去。”

顧青山心中壹凝。

殺盜匪算個什麽？

這種小事竟然被長官和同僚壹再提及，難道是有什麽蹊蹺？

他默想著，與劉巡守壹起走入兵械庫。

只見這裏整整齊齊的擺著不少兵器，刀、槍、棍、棒、弓、錘、斧、劍，還有壹些暗器。

顧青山下意識的走到壹柄長劍前，伸手就要去取。

霎時間，虛空中跳出壹行猩紅小字：

“不可！”

顧青山何等機警，手幾乎快握在劍上，這時卻忽然收回來。

背後傳來劉巡守的聲音：“哈哈，顧老弟，劍器可不是壹般人玩得轉的。”

顧青山面露稀奇之色，說道：“這就是劍麽？我在山村長大，從未見過這樣古怪的兵器。”

他眼神註視著虛空，只見壹行行猩紅小字不斷出現：

“握劍必會激發妳的力量覺醒。”

“五行未定，人間未穩，壹切聖選之人均喪失了實力，此刻妳若覺醒，勢必引起整個六道輪回的註意，偷渡立即失敗。”

“切記！”

顧青山默默看完，不動聲色的朝壹旁走去，伸手握住壹柄長刀。

“還是習慣用刀。”他說道。

劉巡守贊同道：“當然，刀最好用了，劍這種東西不利於揮砍，壹般人都用不慣。”

顧青山將刀挎在腰間，又挑了壹張制式長弓，便朝劉巡守點了點頭。

劉巡守望望他，只覺得他穿了皮甲，持弓握刀的樣子頗有幾分氣勢，贊嘆道：“這下子，妳的那爛鐵刀和打獵的弓都可以丟了。”

兩人出了門，在縣城裏穿街過巷，壹路來到某處僻靜的小院子。

這時日暮西沈，天漸漸黑了。

劉巡守將顧青山領到院子門口，遞過去壹柄門匙，說：“這個院子給妳用了，妳且休息休息，明天我來接妳。”

“多謝劉哥。”顧青山道。

劉巡守擺擺手，揚長而去。

顧青山拿鑰匙開門，進了院子，將門關上，打開隨身錢袋。

——空空如也。

才發的薪俸連壹個子兒都沒剩下。

顧青山無奈的搖搖頭。

“我到底欠了那本書什麽？”

他嘴裏嘀咕著，穿過院子，進了屋。

這處院子雖小，但各種東西壹應俱全，連米面調料都準備好了。

顧青山松了口氣——

這下總不至於餓肚子了。

他自己做了頓飯，邊吃邊驚奇於自己的手藝，吃完之後便打掃房間，收拾完畢後泡了壺茶，點起燈，壹個人坐在桌前，慢慢的喝著茶。

這幾日發生的壹切，被他來來回回想了無數遍。

雖然壹切都處理得還行，但失去記憶這種事，總歸是讓人心中有些無法安定下來。

他將那柄刀和弓箭摸出來，擺在桌子上細細端詳。

這兩件縣府裏的東西，壹看就比他從山村裏帶出來的要精良得多。

刀法麽，自己似乎會壹點，但依然很陌生，幾乎想不起來。

弓箭更為熟悉。

但對於劍——

“現在看來，我本身擅長的兵器應該是劍，但又不允許我用劍……”

顧青山自言自語道。

他忽然神情壹動，喝道：“誰！”

沒有人回應。

但外面的院子裏，似乎傳來了清幽的歌聲。

顧青山將屋中燭火滅了，整個屋子頓時陷入黑暗。

等了壹會兒，卻沒有任何事情發生，也沒有人闖進來。

白霜壹樣的月光透過窗子映照在地上。

四周壹切靜謐。

唯有那歌聲偶爾響起，繚繚不去，時而縹緲難尋，時而清晰可聞，仿佛就在近前。

顧青山抄起弓箭，貼在墻邊朝窗外望了望。

只見院子升起了壹股霧氣。

院子角落的那株梅樹下，出現了壹道模糊的黑影。

月色隨明，但卻照不出黑影的模樣。

——剛才的歌聲應該就來自這道黑影。

壹念及此，顧青山索性推開窗，高聲說道：“妳是何人，為何在此歌唱？”

那黑影壹頓，卻道：“顧青山，我來看妳了。”

顧青山道：“妳知道我是誰？妳我可是故交？”

他手上動作不慢，已將箭矢按上了弓弦。

誰知那黑影似乎無所顧忌，緩緩從院子裏走來，站在窗外。

這下顧青山便看的清了。

——卻是壹名身穿黑色羽衣的秀麗少女，身上透出壹股她這個年齡所不應有的威嚴氣勢。

“妳好像忘記了很多事？”少女端詳著他，問道。

“是的。”顧青山承認道。

少女聽了，神情頗為復雜。

“顧青山，妳來的已經有些遲了，又失去了記憶……”

少女嘆了口氣，繼續道：“如果是其他任何人，我早已灰心，但妳……從來都跟別人不壹樣。”

她將壹朵黑色蘭花放在窗臺上，說道：“這花是我族極其珍貴的寶物，也是我們歷盡千辛萬苦才找到的東西，現在我把它留給妳，只希望能助妳壹臂之力。”

“妳為何要助我？”顧青山問。

少女肅然道：“妳我之前有約——現在壹切已經開始，正五行已立其三，特異五行尚未立住，等到金木水火土、風雷光暗音全部立住，人間界就穩定了，記住，妳要快壹些參與進來，才有功德。”

“我如何參與？”顧青山問。

“這種事妳很快就會知道。”少女道。

說完，她便朝身後迷霧退去。

迷霧忽然朝兩邊散開，露出裏面的情景。

只見十數名姿容秀美的妖冶女子紛紛捏訣施法，口中念念有詞，似乎在催動著霧氣。

顧青山壹看，急忙問道：“等等！妳究竟是誰？”

少女回頭看他壹眼，輕聲道：“只要妳心裏有我，早晚會想起我是誰。”

說完便走入迷霧之中，消失不見。

顧青山還要再問，那些霧中女子卻齊聲唱道：“皎皎白駒，在彼空谷。生芻壹束，其人如玉。”

此句唱完，迷霧轟然而散。

霎時間，整個院子空無壹物，方才的那些女子宛如壹場夢，再也不復存在。

顧青山怔了壹會兒，低頭望去。

那朵黑色蘭花靜靜躺在窗臺上，在月光映照下散發著暗色迷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