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勇敢的七

　　“承惠，五百兩。”
　　當溫柔的少女侍者向王龍七露出甜美的笑容時，李楚眉頭壹動。
　　“做壹個時辰的夢就要五百兩？”他不禁被這其中的無本萬利驚了壹下。
　　“不貴、不貴。”
　　王龍七晃晃悠悠地走過去，付了銀票，壹臉誌得意滿的笑容。
　　“這個價錢尋常睡壹個紅倌人都下不來，在夢裏，我可以睡十大花魁還不止……”他似乎是回味了壹下似的，回頭瞄了壹眼異夢齋的牌匾，“妙啊。”
　　感嘆了壹會兒，他才想起了什麽，看向李楚：“正事辦的怎麽樣了？”
　　“妳居然還記得我們是來辦正事的……”李楚輕輕翻了個俊逸絕倫的白眼，而後答道：“很順利。”
　　“說起來，我是真佩服余道長，這個前女友天團，各有千秋。”王龍七又連連搖頭道：“再回憶壹下我的……他娘的，群魔亂舞。”
　　李楚對他們淫賊圈兒的事情沒興趣，就默默思考著方才羅仙姑教的要訣。
　　在他第壹次元神出竅歸體之後，羅仙姑熱切地問他要不要隨她修習魂法。
　　李楚自然拒絕了。
　　雖然他對魂修壹道也頗有興趣，但是要他背棄德雲觀加入另壹門派，他覺得沒有必要。
　　而且……
　　按照這個趨勢，只要有師傅在，今後少不了能學到更多新知識。
　　何必為了壹棵樹木放棄整片森林。
　　羅仙姑也不著惱，只是提醒他：“今後壹定要註意元神出竅時的肉身安全，像我們不過初次見面，妳就貿然當著我的面元神離體，若是我毀傷了妳的肉身，那該如何是好？”
　　李楚深深感謝之後方才離開。
　　至於劉掌櫃家的事，羅仙姑也給他指點了切實的方法。光會元神出竅還不夠，還得掌握“元神附體”才行。
　　不過相比於出竅，附體就沒有那麽艱難了……尤其對李楚來說出竅也就跟玩兒壹樣……這壹點令羅仙姑極為幻滅……
　　她將附體的要訣教給李楚之後，便讓他回去找壹個安全的地方，自行習練。
　　壹開始附體的對象，最好找壹個信得過的自己人嘗試。因為此舉畢竟有些許的風險性，如果被附體的人產生抗拒，有可能會造成雙方神魂的損傷。
　　想到這，李楚看了眼旁邊兀自回憶著夢裏的場景、呵呵傻笑的王家七少，問了壹句：“妳相信我嗎？”
　　“嗯？”王龍七怔了怔，但還是很快點頭，“當然……我們是好兄弟啊……怎麽了……”
　　……
　　“妳要進入我？”
　　回到德雲分觀。
　　王龍七驚詫地看著李楚，沒想到自己拿他當兄弟，他突然提出這麽個要求。
　　李楚壹臉黑線地看著他：“聽起來怪怪的，妳能不能……換個說法。”
　　“好。”王龍七道：“妳想占我的身子？”
　　李楚無語：“這有區別？”
　　王龍七只好再改口道：“妳想與我靈肉交融、合為壹體？”
　　“……”
　　李楚放棄了。
　　看來從這廝的字典裏想找出壹些正經的詞匯是難如登天。
　　“因為嘗試元神附體，必須要找對我絕對信任的人才可以。”他繼續解釋道，“若是被附體者內心抗拒，對我們都有風險。”
　　元神附體對附體者來說是有很大風險的，因為元神與肉身的契合程度，可以蓋過修為的壓制。
　　譬如壹個大能的元神附體在壹個凡人身上，只要那個凡人表現出強烈的抗拒，大能的元神就有可能被強制驅逐出體外。如果雙方修為差距再小壹點，甚至會受到重創。
　　因為這是對方的主場。
　　即使妳壹根手指就能碾殺對方，也無法以元神在對方肉身內胡作非為。
　　這種特性也算是對神魂的壹種天生的保護，若非如此，那修為高者對修為低者的奪舍恐怕隨處可見。
　　王龍七想了想，身子向後壹仰，“來吧，我不會抗拒的，不要因為我是壹朵嬌花而憐惜我。”
　　“……”
　　李楚壓抑住內心給他來壹拳的強烈沖動。
　　默念兩聲他還有用。
　　平心靜氣，閉目冥神。
　　心中默默頌念法訣，靈力流轉周身上下。
　　轟——
　　才第二次元神出竅而已，他就十分熟練地掌握了流程，沒有壹絲滯澀地出現在了“虛”的世界中。
　　而面前王龍七的肉身在他眼中也變得縹緲起來，更加實在的，是那壹團充盈周身的神魂之火。
　　李楚依照法訣指引，伸出壹根手指，將自己的元神由頭頂泥丸宮與王龍七的肉身連接起來。
　　而後。
　　緩緩進入。
　　看來王龍七對自己的信任度果然很高，註入魂火的過程感受不到壹絲排斥。
　　整個過程無比絲滑。
　　嘭——
　　當元神完全進入王龍七的肉身，感官再度與先前截然不同。
　　此時的感覺……
　　就好像是身處壹個夢魘之中，妳能感受到這具身體，但是妳無法操控它。
　　所幸王龍七的意願並不抗拒將身體的控制權讓渡出來，李楚就可以用比較溫和的方式逐步掌控這具肉身。
　　如果從外面看去，兩道魂火就仿佛是壹道太極陰陽圖，壹道從右向左，逐步填滿身軀。壹道從左向右，逐步縮回泥丸宮。
　　李楚重新體會到了對肉身的支配感。
　　相應的，王龍七則失去了支配肉身的權力。他的意識蜷縮在壹隅，驚奇地道：“跟做夢壹樣。”
　　他現在無法發出聲音，但是他發出的念頭，李楚都能從心聲中感知到，也只有李楚能知道。
　　這其實是壹種很可怕的狀態。
　　他的神魂依然有視覺、聽覺、嗅覺，卻無法自主支配自己的身體，看著他像是壹個陌生人那樣去走動。
　　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
　　這時才能顯示出絕對信任的重要性，因為這個支配肉身的人是李楚，王龍七才不覺得害怕，反而覺得有趣。
　　“去街上轉轉。”他頗為期待地說道。
　　李楚也正處於適應壹具陌生的肉身的生澀中，想要多做壹些嘗試，便推開門壹路走了出去。
　　沿著大道上街，走了壹段路，李楚有些奇怪，在心中喃喃壹句。
　　“為什麽這些人都不看我？”
　　王龍七起初有些納悶，但稍壹思忖，便無語地道：“我們正常人上街是這個樣子的。”
　　這稍壹走神，沒註意旁邊院子打開大門，壹個大嬸正潑了壹盆水出來。
　　李楚聽到聲音，連忙向前壹跳，這才堪堪躲過，沒有被水濺到。否則大冬天身上濺了水，不壹會兒就要結冰了。
　　他回頭壹看，那倒水的大嬸反而先罵道：“看什麽看？走路不長眼的啊！賤兮兮的樣子，壹看就不是什麽好人。”
　　說罷，嘭的壹聲關上了大門。
　　仿佛看她壹眼就是耍了天大的流氓。
　　李楚的瞳孔收縮，頗有些難以置信，“這個女人……居然兇我……”
　　“看開壹點。”王龍七以壹種幸災樂禍的語氣安慰道：“歡迎來到真實的世界。”
　　……
　　花街東側有壹座錦悅樓，壹面環江，壹面臨街。兩面露臺圍欄，視野極為開闊。
　　錦悅樓共有五層，第壹層、第二層還是平民百姓可以負擔的。上面三層，則非是達官顯貴不敢踏足。
　　今日錦悅樓的第五層，空蕩蕩的，只有壹位客人。
　　她輕盈地坐在靠街的壹側圍欄邊，身前隔著兩扇薄紗，只留壹個朦朧的身形。透過薄紗的縫隙，她可以看見下方街上的表演。
　　此處風大，但她裹著純白的狐裘，掌中捧著手爐，絲毫不覺寒冷。看她眉眼，清淺嫵媚，似乎有些年紀。看她身形，壹抹驚人的腰臀曲線，堪稱完美。
　　那些看似萬丈榮光的花魁，不過都是些苦出身的女子罷了。
　　高臺上觀賞的，才是真正的貴人。
　　姬玉環。
　　老東海王的幼女、現任東海王的妹妹，早年間不顧皇室身份，甘願下嫁給壹位商賈為妻……然後連死了六任丈夫……
　　並且靠著六位丈夫的遺產成功晉身為神洛城裏最有錢的寡婦。
　　如今韶華剛過三十的她，像是壹顆熟透的果子，散發著令人迷醉的果酒香氣。
　　但是沒有人敢再娶她。
　　少奮鬥三十年人人都想要，少活三十年就有點可怕了。
　　不過，女人不怕大齡且單身。
　　有錢就行了。
　　她的生活依舊無比滋潤。
　　興之所至，就來包下這壹條街最貴的酒樓，看壹看熱鬧的表演。興致沒了，便起身離開。
　　她站起身時，妖嬈的身段顯露得更加完整。許多人看了都要喉頭滾動，暗道壹聲難怪老公死得早。
　　就在她剛剛起身的壹瞬間，異變陡生！
　　轟！
　　在酒樓的另壹側，鄰近的江心中，忽然爆發出壹道極高的水柱，壹直爆到了五層樓的高度！
　　姬玉環回頭壹看。
　　就見那水柱中驀地沖出壹道漆黑的影子，直直地朝她飛掠過來！
　　“保護郡主！”
　　有人大喝壹聲。
　　方才還空蕩蕩的第五層，頃刻間閃出七八位錦衣玉帶的護衛，個個真氣充盈，都是高手！
　　但那黑影的速度奇快，壹瞬間便沖破了第壹道防線，出現在這幾名護衛中間。
　　“不要留手！”
　　又有人低喝道。
　　霎時間，神通、法寶、拳腳……所有攻擊都以最迅捷的方式朝那黑影集火過去！
　　但它竟避也不避。
　　徑直朝女子沖了過去！
　　“啊！”
　　眼見那壹道魔氣森森的身影沖過來，目光對上那壹雙猩紅的眼珠，再沈靜的女子也要心慌。
　　姬玉環手足失措，連退兩步，驚惶中撞上圍欄，竟壹仰身，折了下去！
　　當即耳畔呼呼風聲，她的腦海中壹片空白！
　　嘭。
　　短暫的壹個瞬間，就在她以為自己要摔死的時候，卻不提防，落入了壹個溫暖的懷抱中。
　　她心有余悸的壹擡眼，就看見了壹張濃眉大眼的年輕面孔。
　　就在姬玉環按耐住劇烈的心跳，長舒壹口氣，想要說些什麽的時候。
　　那年輕人將她隨手壹拋，就丟到了壹旁。
　　嘭！
　　姬玉環重重摔在地上，懵了壹下。
　　雖然有渾厚的臀部脂肪充當緩沖，也不至於被摔傷。
　　但她從小到大哪裏受到過這種對待？
　　再擡頭去看，這才發現。
　　原來那年輕人從來沒多看過她壹眼，他的眼中，從頭到尾都只有從第五層隨之躍下的那道黑影。
　　“是魔。”
　　李楚在心中道了壹聲。
　　他方才按照王龍七的意願，壹路走到花街上看了場表演。正在用神魂嘗試心眼術，發現不受影響。
　　就在這時，意外發現江心壹道魔氣爆發，他趕緊靠近，正遇上姬玉環從五樓跌下，他將其接住，再立刻拋開。
　　因為他的目標也緊跟著下來了。
　　這是壹個走火入魔、心智全失的魔門修者。
　　現如今已經是壹個純粹的魔頭。
　　它想吃人，眼裏只有最美味的獵物，再看不見其他。
　　方才它的目標是姬玉環，但是現在，它的目標已經變成了眼下這個年輕人。
　　因為“魔”的感官告訴它，這個人身上有壹些東西，十分的可口。
　　奇怪的是……
　　這個年輕人看向它的目光，似乎……
　　也是看向獵物的眼神……
　　“吼——”
　　在下落的過程中，它甚至發出壹聲獨屬於野獸的嘶吼！
　　而李楚依舊淡然地站在原地。
　　他雙指豎起，輕輕念了壹聲：“禦劍術。”
　　那只魔笑了。
　　壹咧嘴，露出滿口森白的牙齒。
　　哪裏有劍？
　　它想笑，因為它馬上就要吃到鮮美的血肉了！
　　五丈、四丈、三丈、兩丈、壹丈……
　　他們之間的距離越來越近，壹眼望盡，周遭的眾生相仿佛定格，路人的驚惶、女子的惋惜、修者的急切，與……年輕人的冷靜。
　　突然。
　　幾裏外壹道飛火流星劃過。
　　嗤——
　　轟——
　　李楚拈好指訣後，便壹動未動。
　　即使那只魔的身影在他眼中放得越來越大，他也絲毫沒有動搖。
　　因為他能精準地感受到，純陽劍正在從道觀中趕來。
　　來得比敵人快。
　　純陽劍也絲毫沒有令他失望，壹道飛火流星奔襲而來，直接將那魔頭融化，不留壹點殘渣。
　　旋即壹道白光匯入體內元神。
　　李楚這才動了。
　　他輕輕擡手，純陽劍落下，將兀自燃火的劍倒提在手中，半晌才熄滅。
　　而後轉身離開，排眾而去。
　　只留下壹地呆滯的目光，依舊沈浸在他於電光火石間除魔的震撼中，純粹的秒殺，極致的瀟灑。
　　姬玉環看著那背影遠去，半晌才醒悟過來，趕緊叫了聲：“少俠……”
　　可惜那身影已經走遠了。
　　這時壹眾護衛才追趕下來，將她扶起，連聲告罪，“屬下該死，郡主妳沒事吧？”
　　“沒事。”姬玉環只是輕輕搖頭，然後又側頭遠望，說了聲：“他好勇敢。”
　　同壹時刻。
　　在王龍七的體內。
　　王龍七的神魂也在連聲哀嚎：“嚇死我了！嚇死我了！我了個親娘嘞，拿兄弟的身體就別玩心跳了吧！剛才那爪子離我有多近？感覺都不到三尺了！真的差點就嚇尿了……”
　　“沒事的，妳現在沒有那個功能。”李楚平靜地說道。
　　“……”
　　王龍七的神魂沈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