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壹百五十五章

　　居住在灰燼森林以及周邊地區的傳奇生物，大概有五個。
　　荒蕪山脈最北端的雪象王，龍吼鎮的極寒暴君，安寧沼澤的骷髏吞噬者，暗影魔王，以及死亡騎士格拉特。
　　前三個都有固定的地盤，但後兩個則沒有。暗影魔王還有壹個大致的活動區域，死亡騎士幹脆連明確的活動區域都沒有，就是在灰燼森林裏面毫無目標的到處轉悠。
　　不止壹位冒險者曾經和他近距離接觸過，這位死亡騎士雖然是死靈，卻完全沒有普通死靈的暴戾和兇惡，他只是提著自己的頭，騎著只剩骨架的骷髏馬，整天呢喃著“我是誰”這類哲學問題。
　　然而遇到他絕對不是什麽愉快的體驗，因為他會纏著每壹個遇到的人，詢問這種令人頭暈眼花的問題。我是誰？我從哪裏來？我要往哪裏去？生命究竟是什麽？什麽才是真正的成功？人的價值為何？等等等等……
　　他的問題壹點也不蛋疼，然而卻屬於基本沒人可以回答的。尤其他渾身纏繞著強烈的死亡靈光，常人只是被靈光觸碰壹下就會心驚膽戰，就算是那些勇敢的冒險者們，在死亡靈光裏面待久了也壹樣會嚇得戰戰兢兢，在這種情況下，誰還能有足夠的精力思考這些問題呢？
　　於是最後的結果多半是這些倒黴的人終於在精神和肉體的雙重打擊之下崩潰，壹個個口吐白沫昏厥在地，其中很多人甚至會失去部分記憶，更有甚者還會留下後遺癥，聽到有人提問類似問題就發羊癲瘋。
　　當然，也有些膽大不怕死的，被問到惱羞成怒拔刀相向，結果自然不言而喻——死亡騎士不喜歡用武力解決問題，不代表他不能用武力解決問題。而且要說武力，這世界上能夠比他更強的，至少在整個主位面，絕對不多。
　　隋雄回憶著這些資料，忍不住有些好笑。
　　這個死亡騎士還真是個有趣的人啊！
　　他在灰燼森林上空飛來飛去，尋找那孑然壹身到處漫遊的身影。不知道是不是運氣不夠好的緣故，足足找了差不多半個月，才找到那位死亡騎士。
　　當時是壹個昏暗的夜晚，無月無星，大雪紛飛。隋雄註意到有壹個雪堆突然震動了壹下，四分五裂，從裏面走出了壹匹骷髏戰馬，馬背上騎著壹個身穿破舊鎧甲的騎士。
　　這位騎士脖子上面空空如也，但左手卻抱著壹個圓圓的東西，定睛壹看是個頭盔，再仔細壹看，頭盔裏面還有個骷髏頭。
　　“莫非這家夥是個大號骷髏兵？”
　　隋雄好奇地嘀咕著，緩緩縮小體型，變得跟壹個人差不多大，然後朝著地面降落。
　　死亡騎士當然也註意到了他，擡頭朝著天空看來。
　　說起來也怪，他明明沒有頭顱，但只是壹轉身壹挺胸，隋雄卻能夠清楚地感覺到他在擡頭凝視自己，煞是怪異。
　　“妳好，我是住在附近的虛空假面。”隋雄飛到他的面前，笑呵呵地自我介紹，“前段時間比較忙，壹直沒空和鄰居們打招呼，現在總算是有空了，當然要登門拜訪——說起來死亡騎士老兄，妳住的可真夠偏僻的！我找了妳很久啊！”
　　死亡騎士沈默了壹下，問：“我是誰？”
　　“我是來跟妳打招呼，不是討論哲學問題的？”
　　“妳是誰？”
　　“我是妳鄰居啊。”
　　“我是誰？”
　　“老兄妳不會腦袋出問題了吧？怎麽翻來覆去就這兩句？”
　　“人為何要思考？”
　　“……我只是偶然路過，還沒洗臉刷牙，不如等我洗個臉刷個牙，咱們壹起去喝個酒吃個烤肉，酒足飯飽的時候，再討論這些問題如何？”隋雄陪著笑說，“吃得飽飽的，躺在溫暖的篝火旁邊，討論壹些哲學問題權當催眠曲，這樣不是挺好的嘛！”
　　“為什麽要吃飯？為什麽要在酒足飯飽的時候討論這些問題？為什麽還要睡覺？”
　　隋雄哪裏敢回答，他可不想被這瘋瘋癲癲的家夥纏住！
　　“……那個，今天不早了，我還有筆生意要談。”他說，“這樣吧，我先走了，等我談完了生意，再來陪妳聊天。”
　　說完他縱身壹躍，就要沖天飛去。卻沒料到死亡騎士右手突然伸出，朝著他虛空壹握。
　　壹道黑色的光芒從已經只剩骸骨的手上蔓延出來，搶在隋雄逃跑之前將他牢牢捆住，把彼此緊緊地聯系在壹起。
　　“為什麽要躲開？妳明明並不忙。”
　　謊言被當面戳穿，即便是以水母大神那足以抵擋攻城巨弩的厚臉皮，也不由得鬧了個大紅臉。他傻笑兩聲，只得無奈地坐在空中，和死亡騎士攀談起來。
　　跟死亡騎士聊天，絕對不是什麽有趣的體驗，這位死靈的思考方式相當呆板，幾乎想不出什麽有價值的東西來。而且他總是在斤斤計較壹些毫無意義的問題——反正就隋雄看來，諸如“我是誰”、“我從哪裏來”、“我要到哪裏去”這類問題，絕對是蛋疼人士才需要思考的。正常人琢磨這個，有什麽用處？
　　然而死亡騎士就很在乎這些問題，他始終在這幾個問題上糾纏不休，就算隋雄刻意引開話題，他也會在不久之後又回到這些問題上。
　　隋雄倒是也用諸如“從來處來，往去處去”這類方法搪塞，然而他畢竟不是和尚，無法詳細解釋什麽叫“來處”什麽叫“去處”，而他上大學時候學的那些哲學知識則早已還給老師，連壹點點痕跡都沒能剩下。
　　呃，或許本來就沒什麽痕跡，哲學這個科目，他好像壓根就沒能考過關，後來是老師大慈大悲，看全班平均分高達接近二十，無奈之下只要平時肯老老實實來上課的就都給了及格，才算讓他蒙混過關……
　　和死亡騎士的這番交談，真的讓他傷透了腦筋。尤其這鐵罐頭性格固執得可怕，沒問出答案來的話就死死糾纏，哪怕隋雄裝死都沒用。
　　隋雄被他足足糾纏了三四天，最後終於按捺不住，掄起觸手拔出旁邊壹顆大樹，狠狠地壹棒子將他砸倒在地，又把大樹和許多冰雪壓在他身上，然後趁著他還沒來得及掙紮出來，急匆匆地飛走了。
　　這些攻擊對於死亡騎士當然不算什麽，但這位傳奇死靈並不以力量見長，等他從那壹大堆東西裏面爬出來的時候，隋雄早已去得遠了。
　　巨大的水母在天空中疾馳，壹邊飛壹邊暗暗嘀咕：“真是精神病人思路廣，弱智兒童歡樂多，這貨究竟在想什麽啊！以後我要離他遠壹點！”
　　他急急忙忙回到聚居地，乒乒乓乓做了個大木牌，豎在門口。
　　木牌上壹行大字：神經病、破壞狂、死亡騎士，禁止入內！
　　做完這壹切之後，隋雄才長長地出了口氣，重新返回遊樂場。
　　他本擬現在就復工，爭取在來年春天的時候讓遊樂場開張，但卻總覺得自己似乎忘掉了什麽重要的事情。
　　“是什麽呢？”巨大的水母用觸手揉著不知道該不該算腦袋的部位，陷入了沈思。
　　過了許久，他終於想起自己究竟忽略了什麽。
　　灰燼森林的諸位鄰居裏面，還有壹位他沒拜訪過呢！
　　雖然那位鄰居大概不會歡迎他的來訪，但別家都去過了，只有這家不去，說出去豈不是他雄哥不懂禮貌不會做人厚此薄彼嘛！
　　隋雄是個說幹就幹的性子，當即準備了壹份“厚禮”，然後分出壹個化身，施展法術穿梭主位面的空間障壁，帶著禮物抵達了目的地。
　　那是壹處位於陰影界的隱蔽山谷，山谷中有壹片亂七八糟的宮殿廢墟，廢墟裏面壹個紅黑白綠相間的彩色人影正在劇烈蠕動，它努力掙紮著，想要把身體裏面那些和“死亡”、“陰影”沖突的力量排除出去。
　　但是從各種顏色的混雜程度看來，它的努力收效甚微。
　　“哈羅！暗影魔王老弟！妳過得還好嗎？”隋雄很自來熟地飛過去，拿出自己的禮物，小心翼翼地放在它附近，“哥哥我最近混得不錯，小有積蓄，看妳如此落魄潦倒，我很同情妳啊！”
　　“所以呢，我就帶了壹份禮物給妳，相信妳壹定會喜歡！”
　　說完，他觸手壹揮，緊緊包裹的禮物驟然打開，而他自己則身影壹閃，逃命似的返回了主位面。
　　那禮物本是個緊緊密封的盒子，此刻盒子打開，裏面赫然是壹塊堅固的留聲石，束縛法陣消失的瞬間，留聲石的力量就開始發作，將預先存進去的聲音釋放了出來。
　　只聽壹個歡快的聲音放聲歌唱：“……和爺爺唱唱跳跳妳就不會老……”
　　暗影魔王怒吼壹聲，壹腳把那留聲石遠遠踢開，卻沒料到壹下子觸動了裏面的機關，只見壹個傳送門迅速打開，然後壹個騎著骷髏馬的死亡騎士不急不慢地從傳送門裏面走了出來。
　　“我是誰？我從哪裏來？我要到哪裏去？”他看著暗影魔王，茫然地問道。
　　暗影魔王它楞了壹下，立刻從那熟悉的相貌和更加熟悉的臺詞中，辨認出了對方的身份。
　　這不就是當年逼得他混到要搬家，把家從綠霧森林搬到陰影界的超極碎嘴嘛！
　　於是它終於發出了壹聲絕望的慘叫。
　　“為什麽在這裏都會遇到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