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章 圍獵(下)
賽博劍仙鐵雨 by 半麻
2025-3-30 21:00
刀客間充盈著陰郁的氣息:據現在僅有的情報來看,老人的推測確實嚴絲合縫。
碩大的金屬拳頭壹張壹合地活動著五指,噴出的氣流將雨水打在那幹瘦的軀體身上:
“諸位同事……事態發展到了這個地步,對此時的工作困境有什麽良策嗎?”
三頭六臂的男人正站在遠處有條不紊地活動著身體,似是在進行著某種戰前準備。
“打他先人的唄。還能咋子搞?沒動過刀兵,怎麽知道鬥不鬥得過……”
光頭青年忽地出了聲——二妮從那兇狠的嗓音中聽出壹股茫然:
“額……等壹下,妳們不是從‘鑫源茶社’的老板那拿到這單子的嗎?他那張老臉不就壹個鼻子壹張嘴,正常得很啊?”
二妮翻了個白眼,用環首刀的尖刃在地面胡亂塗畫著;
“妳還沒搞清楚情況麽,小光頭?妳是碰上了黑中介了。人家先接了活,又把工作轉包給妳啦……我就說妳是怎麽混進來的。等等哎?那妳不是沒中蠱麽?那妳為什麽也走不出去?難道妳才是內鬼?”
光頭的夜遊神頓時慌了神,壹張臉漲得通紅——不復之前的兇煞,此時反倒透出些許的稚氣:
“放妳娘的狗屁!老子也不知道怎麽、怎麽就……”
二妮不耐煩地揚了揚手:
“算了,看妳也沒這種本事。妳不然再試試,說不定是心理作用嘞?能走就快點走掉了哩!妳這種菜鳥不僅要送死,還得耽誤林北的大事。”
“不過……如果連他也中蠱了的話……”
頭顱碩大的阿伯舉起手,露出和藹的笑容來緩解眼前的緊張氣氛:
“啊……原來是剛剛踏進江湖的嗎?先別吵,說不定真的是心理作用?”
“怪拳佬”贊同地敲了敲拳頭,聲音中透出壹股深以為然:
“所言極是!這位同事如果是個新人,不如先找個安全之處隱藏起來?等工作完成後再共敘情誼也不遲。”
光頭的夜遊神通紅的臉都快發了黑,狠狠壹擰把手:車尾的全息旗幟獵獵展開,露出用草書寫就的壹行大字。
“沒聽過我們‘阿羅街十三太保’,和我高野麽?!我跟妳說,老子就是出來磨煉壹下!這條街上說砍人……媽的,真懶得跟妳說——”
呼!
有尖銳的風聲吹過,淩厲且高亢。
“閉嘴!”
二妮壹把摁住光頭夜遊神的嘴,側耳傾聽:
似乎有某種巨大的鳥類正張開雙翼,於樓宇間滑翔——
她擡起頭。
壹團混濁的黑影穿過大廈頂端的五色霓虹,像隕石般直直摜進這小巷中。
砰!
這顆“流星”劃過眾人頭頂,撞上了居民樓的二層。於激起的重重塵煙裏,那破開的墻壁中垂下兩條赤裸的人腿,條條血流沿著腳掌滴落在地上。
二妮瞇起眼睛,抹起臉龐沾到的壹塊碎肉瞅了瞅:
“……是人?該不會是剛剛出去的探子……”
“大頭阿伯”的條條青筋可怖地繃起。之前的和藹笑容從他臉上消失,他厲聲地高喝:
“準備動手,準備動手!那是去盯梢的‘塑料天狗’!他肯定把目標引來——”
啪嘰!
又是壹次撞擊。但這次要近得多,甚至地面都在微微顫動:
就在他們身旁的不遠處。
之前正遠離人群、獨自準備的“蜘蛛精”此刻已幾近化作地上的爛泥,三顆頭顱中有兩顆都已被這淩空而降的沖擊踩得碎爛。
身著黑色道袍的人影從壹地骨片與血肉中站起,鏡面材質的面罩反射出眾位刀客驚惶的面孔。
“賽林娘,這是練氣士……”
二妮望著道袍上那凸起的陰陽魚,腎上腺素正隨著恐懼與興奮開閘放水般湧出。
“香、香氣沈沈……應乾坤,燃起清香透天門……”
“蜘蛛精”僅剩的那顆頭殼還未死去,正掙紮著發出低低的呢喃,似乎在念動神打的語音激發口訣——
哢!
練氣士輕輕撥了撥腳掌:“蜘蛛精”僅剩的頭顱隨著這股力量翻折過去,泡進身下的水坑中。
“啊、啊啊……”
光頭的夜遊神向後挪了幾步,被地上的塑料袋絆倒。他捂緊口鼻,卻擋不住膽汁與酸水從手指的縫隙中流出——他顧不得滿手的汙物,連滾帶爬地縮進了壹旁的角落。
練氣士擡起手,將瑩白的食指點了點眾位刀客:
“我趕時間。開始吧?”
呼!
他的話還沒說完,那支碩大無朋的金屬臂膀便已飛了出去。
幹瘦的男人被無匹的拳頭所拖動,帶成壹條直線——羸弱的身體在風中飄飄蕩蕩地舞動,襯衫中鼓滿了風、看起來異常滑稽。
二妮蹲伏下身,左手握刀,右掌撐住地面:她在等待時機。因此,她看清了練氣士舉起的那支右手:白皙、五指修長到比例有些奇怪。在金屬拳頭的映襯下,就像是實心的鋼柱對比壹根地上拾來的吸管。
“怪拳佬”拳背的揚聲器在空中發出洪亮卻溫和的男音:
“同事們!快動——”
它的話沒來得及說完,因為與練氣士的手撞在了壹起:
轟!
可怖的爆音在雨水中激起壹圈橫紋,肉眼可見。那練氣士像是被巨錘擊中般直直飛出,撞進了巷邊的墻裏——
“怪拳佬”踉蹌著走了幾步,才歪斜著滑倒在地。
“不,是‘怪拳佬’吃虧了,只是他質量太重……”
“操。操、操、操……”
說話的不是那支拳頭,而是壹直有如啞巴的瘦弱男人。他倒在地上,絕望地用另壹只肉掌狠狠地敲打著自己的金屬臂膊:
“死了!死了!金剛拳死了!”
不用他說,二妮也看出那不知來路的碩大義肢已然報廢。
曾經看起來可怖無匹的拳頭現在卻像是被捏癟的易拉罐:並起的拳面向內凹陷、皺於壹處,完全看不出本來的面目;五指向上錯起糾於壹處,如同變了形的怪異花朵。幾點電火從碎裂的零件中冒出,宣告了它的永久沈默。
“義體強度差得太大了……”
倒下壹個。
但不是現在……還沒到時候……
二妮的額頭冒出汗珠。她與雙腿壹同支撐身體的右手在地面摳動:
可以斬得斷!但需要壹點點契機、半秒鐘的滯澀——
像是聽見了她的祈求,“蜘蛛精”的殘軀立了起來:
原本的三顆腦袋中,此刻只剩下最左的那顆依舊連接著身體。但也扭轉了壹百八十度,脖頸的合成皮膚都扭出了深深的溝壑:
“以德報怨。何以報德?以德報怨……”
輔助臂撐起了那殘破不堪的軀殼,向練氣士撞出的深洞奔去:機油與血液拖出壹條長長的黑跡。
那是預先寫好的子程序,能在死後支配身體進行復仇呢?還是沒來得及請到的神靈終於下載,發起攻擊?
沒人知道其中的原因——因為下個瞬間他的腦袋就被壹只穿墻而出的白凈手掌所攥住:
啪!
練氣士的小臂捅破堅硬的混凝土,大拇指與中指搭住了“蜘蛛精”那僅剩頭顱的太陽穴。
接著,兩根手指滑過顱骨的阻礙,在中點匯合。
淡粉的腦組織、血液、碎裂的骨片緊隨眼球從兩個黑窩中迸出,像是過期的麻糬味罐頭。
“蜘蛛精”靜悄悄地靠墻滑落,這次該是終於迎來了徹底的死亡。而練氣士的手指捏於壹處,拈緊了他腦中的芯片。
是現在!
不約而同地,僅剩的刀客們壹同出手了。
“大頭阿伯”十指的最後壹個關節齊齊斷開,向前飛射而出。關節中延出壹股股細索操縱著子彈般指節的軌跡,指甲的尖端閃著鋒銳的光——
篤篤篤!
十根索鏢纏住了練氣士暴露於墻外的右手,接著釘進了地面。
抓住了!
二妮向前縱去:左臂把本搭在肩頭的刀背向後滑下,與背脊緊緊靠在壹起。腳腕的肌肉繃緊了,支撐著身體向前傾斜,與地面夾成銳角:雙腿壹次次地向斜下方踏落,維持著這怪異的平衡。
她已然賁起鼓脹的右手刨過墻上垂落的防火梯。隨著銹蝕鋼鐵的扭曲形變與崩響,二妮為自己又增添了壹股加速。
這是身軀所能負擔的極限,甚至令她產生了在氣流中貼地飛行的錯覺。
兩側的景物在她身旁掠過。目鏡撞上雨水織成的珠簾,壹片模糊中只看得見練氣士閃著潤白的右手:那是某種高強度塑體陶瓷反射出的光澤。
如果再給她壹點距離用來沖鋒,效果或許會更好。
但已經夠了,這會是二妮最快的壹刀。
她旋身扭腹,將體重、經脈出力、加速度與肌肉收縮合於壹處,以類似甩鞭效應的發力方式——
出刀!
無數顆水珠被斬斷,在雨幕中割出壹條空隙:
練氣士的右手握緊,接著猛地壹張。
崩!
釘於混凝土與水泥地中的十指壹齊脫出,那纏繞其上的股股細索隨著他的動作而炸散,像是鞭子般隨著這無匹巨力舞開:
刷拉!
其中的兩股細索劃過了還在空中的二妮。
壹條割過了她的左臂,另壹條則命中了側腹。
這力道瞬間改變了二妮的動線,也擊破了她的平衡——
刀斬空了。
那十指則倒卷而回,隨著慣性穿過老人的身體。就像是真人上演的布袋戲,他被這力量壹把釘在了墻上。
二妮滾倒在地,環首刀在粗糙的地面刮出道道火花。胃裏的酸水沖上食道:出刀之前,她根本就沒有想過落地後的緩沖卸力。
她抖震著,望向只剩半支上臂的左手。斷裂的經脈垂落在尖尖突出的臂骨旁:崩開的細索在舞動時有如高速轉動的利刃,在被斬斷時甚至都沒有多少痛楚。
黑黝黝的水漬在衛衣的側腹暈開——
“傷到臟器了……”
“怪拳佬”高聲吼叫,在周身翻找著什麽:
“金剛拳它都說了,開戰前會、戰前會!壹點團隊——”
撲。
壹星光點從墻洞中躥出,筆直的軌跡穿過“怪拳佬”的眉心,帶著似有似無的悶響。
他好像要打哈欠似地壹仰頭,歪斜著軟倒下去。墻壁上不知何時嵌進了壹枚小小的芯片,黝黑的外殼染上了些許渾濁的顏色。
那是剛剛從“蜘蛛精”腦中取出的儀軌用芯片。
哢噠!
練氣士彈指的脆響還在巷子中回蕩,混雜著“怪拳佬”僵死身體的抽搐。那未完的抱怨,只能與他壹同歸於某家三無的營養液作坊中了。
被釘在墻壁上的“大頭阿伯”顫抖著,望向穿過身上各個器官的繩索:
“哎呀……搞不定。機能差得太……”
他哇地嘔出壹口黑紅色的血液,腦袋軟倒下去,再不動彈。
二妮用環首刀撐住滿是磔痕的水泥地,站起身。她本來以為這老頭還能再撐上壹會:“這阿伯明明挺強的樣子……也行吧。”
她望向緩步走出的練氣士。那面罩反射著自己慘白的臉孔:
“餵,面具佬!現在剛好壹對壹,打完吧。”
有隱隱的引擎聲傳來。她回過頭——自己心心念念的鐵馬牌電動車已經消失不見。
那小光頭已經趁著激烈的戰鬥,悄悄逃跑了。似乎不知何時,所中的認知蠱已經解開了。
“哎?能逃跑了!可我剛說完狠話啊?算了算了……這樣子也沒力氣跑了。”
她從沒放棄過工作,無論內容多麽艱難。因為二妮就是為實現無數艱難、甚至不可能的願望而生,答允過的生意便壹定會全力完成。
“使命必達。”
二妮輕輕地念了壹句,借往日熟稔的口號來抵擋斷臂終於開始聳動的疼痛。
她用僅剩的單手舉起環首刀,用刀尖對準練氣士——雖然失去肢體令自己難以保持平衡,但這柄刀早已是二妮的另壹條手臂。
“哎?那算起來,我還是有兩只手吧?”
二妮在前沖時被奇怪的念想逗樂了,以致於跳起的腿都略略軟了壹下。
不過這並沒有多少區別。她剛剛躥起,便被那只無堅不摧的手扼住脖頸,摜倒在地。
練氣士保持著半跪,手指深深沒入水泥中,與地面構成無法逃脫的牢籠:
“我見過妳。骨頭真硬啊?難怪之前他找妳幫忙幹活。”
二妮的後腦撞上地面,震蕩與失血讓她有些暈眩,愈發地胡思亂想:
“啊?說我的脾氣還是說斷掉的骨頭啊?‘他’又是誰……”
呲、呲呲!
被斬斷後變得鋒利的臂骨向外刺出,壹條條小小的血柱向外有規律地噴射著,像是水壓不足的噴泉。但這不是最重的傷:被細索劃開的側腹肝臟正在大出血。
剛剛她身體還因為應激反應而勉強保持著行動能力,但現在……
練氣士將手指從水泥地中拔出,放在壹旁的水窪中泡去塵土與血跡。
“可惜。這次用的戰鬥配置,沒帶藥……下輩子換個工作吧。”
要妳告訴林北喔!
她想這麽說,但是卻只無力地做出口型。
二妮也知道,自己馬上就要死了:
再過上壹會,首先回因為失血性休克而昏厥。接著,破裂五臟六腑的衰竭會永遠給二妮開個永久性的假期——
“要是死了也能拿工資就好了。喔,那簡直是帶薪休假……”
咚!
風卷起碎石打在二妮的臉上,也打斷了她美麗的遐想。她微微仰起頭,看著地面上多出的兩個深坑。
那是練氣士跳起時踏出的。
居民樓邊響起防火梯受力變形的怪響——著黑袍的練氣士向上攀援飛縱,消失在樓頂的夜色中。
“逃掉了啊。”
工作失敗,目標跑了。
“人還要死了……”
累壞了的二妮躺在血與雨水的混合中,忽然覺得自己的日子過得有點滑稽。
不……等等……
她舔了舔嘴邊冒出血泡,發出比呢喃稍高些的聲響:
“別……別……裝了……狗老夥……快、快點過來給林北止血……”
沒有回答,只有巷弄間的風嗚嗚地卷動。
她用全身最後壹絲氣力擡了擡腿,鞋跟打在水窪中發出“啪”的壹聲脆響:
“人已經跑了……”
……
“嗬——額!”
被根根細索牢牢釘在混凝土上的老頭猛地睜開松弛的眼瞼,發出溺水者般的喘息聲。尖銳的指節們無聲地穿過他身上此起彼伏的破洞,由壹股股細索牽引著回到斷開的十指上、重新嵌合。
剛剛還死得透透的老人,此刻起死回生了。
“大頭阿伯”穩穩地落地,鬼鬼祟祟地朝周圍望了望。接著他湊近二妮,打量著那可怖的斷臂。
“眼睛夠賊的啊。妳怎麽知道我開了‘龜息’的?店老板明明說神仙下凡開天眼也看不出的啊?”
那個小光頭夜遊神明明沒見過雇主,可又中了蠱。加上這老頭每句話都在引導他們往“是雇主動的手腳”的思路上想……
要是這還想不通,二妮白當了那麽久的王牌快遞員了!
“妳……妳就是內鬼……哪會那麽容易死……賽、賽林木,我救了妳……不然……”
不然只要點破他的龜息,現在這巷子裏就只剩壹個瀕死的活人了。
只是這話不用全說,讓這可能想象力更發達的阿伯自己去幻想可怖的下場吧。
“大頭阿伯”滿是皺紋的臉上微微蠕動,似乎內心正在天人交戰。
“嘖。哎,當刀客就是得還人情債……”
他忽地翻動起口袋,往外掏摸著什麽:
“屌妳媽的,小小年紀眼力倒不錯。我救妳,但是我們兩清!等等找市政府登記壹下,妳可不能找我尋仇……”
二妮挪動了壹下腦袋,躲開硌著後腦勺的石頭。
“以後賺到錢了得買個枕頭。最好的,能飄起來的那種。”
至於少了壹邊手,要怎麽賺大錢……這個問題二妮懶得去想。
防風目鏡上積起壹層雨水,為她眼中的萬事萬物附上了濾鏡。
“看……看到妳那顆大頭……林北就猜到了……壹般刀客幹嘛要加裝輔助腦啦……”
而且還剃個光頭散熱!不過這話二妮實在沒力氣連著說完了。
又不施法用神通,整那麽聰明幹嘛?
“嘿嘿,我這種叫什麽來著?大智若愚吧?哈哈……”
“雇主要求的,讓我確保妳們拖住那個練氣士。害,降頭師也不好混啊,小朋友……”
他將銀針壹根根地裝上指尖,準備紮入二妮的穴道:
“好人做到底……說吧,待會送妳去哪?我不是真正的郎中,妳傷得太重了。而且我也沒錢給妳找郎中,他們要預付款啊?手頭的藥只能把妳的命吊住個壹天……可能還不到。接著閻王爺就得找中介給妳弄追思盒了。”
“去哪?還欠著客棧的錢……這報酬估計也拿不到手了吧……”
二妮翻過大腦中的每處抽屜,忽地想起了壹個地方。
好歹算是在吉隆坡唯壹的熟人了,會幫幫我吧?
“咳、咳咳……”
她咳出因仰臥而嗆進氣管中的口水:
“帶林北去……去方氏五金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