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七十八章 通竅混沌玄黃風

　　妖魔露出了真面目，眾人心中大駭。許謀說是“妖道”，可這做派有哪壹點像人？
　　這壹小隊的兵卒雖說是日日操練出來、上山剿過盜匪的精銳，但到了這時候也不免心虛畏懼——從前打的是人。可如今連個人影都看不到，只聽見陰陽怪氣的笑、身邊繚繞著刺骨的陰風，去哪裏找敵人呢。
　　因而這隊伍，足足過了壹刻鐘才整頓整齊。然而到這時候，卻發現外圍的四個斥候都沒了。
　　本是有兩個明哨兩個暗哨。但那四人消失得無影無蹤，就仿佛是被什麽妖怪施法擄了去。於是空氣裏傳來淡淡的血腥味兒——
　　也許是那四個斥候的血。
　　能做斥候的，必然心思機敏、身手矯健靈活，乃是這隊伍裏的精銳。而今連這樣的精銳都沒法子逃生，眾人心中更加惶惶然。
　　但那丁敏用手中的壹道符箓擊破了妖魔的幻象，心中卻已經安定了許多。他本是老軍，守過邊關，也與余國、業國的邊軍起過沖突，是見過血的人。於是曉得這妖魔並不像民間傳說那樣神通廣大，多半是個什麽精怪化成了人。
　　邊關野地壹向多有妖魔的傳聞。據說此類妖魔道行並不高，多是以障眼法惑人心智，然後將人困死。但眼下他這壹隊幾十人，個個都是陽氣旺盛的大好男兒，怕他做什麽？
　　於是他高聲喝道：“我們是大慶的武備軍！做的也是順應天命的事！又個個是大好的男兒——邪不勝正，怕他做什麽？！沒見他只敢虛張聲勢、不敢沖過來麽？！”
　　“燕二！”
　　他口中喝的燕二乃是壹名弓手，在許謀手下的壹火中。這壹火十人都使長弓，個個有左右開弓的本領。這燕二自小是獵戶出身，卻偏生了壹身的白肉，更擅使連珠箭——是到了軍中之後許謀手把手教出來的徒弟，因而都戲稱他浪子燕二。
　　那燕二原本是護在許謀身邊。聽被點到了，猛地拔高挺胸道：“在！”
　　丁敏聽他中氣十足並不畏懼，便在心中贊了壹聲。隨後道：“妳等聽我的指令，我指哪裏，就給我射哪裏！”
　　這話音剛落，腥風忽然又從西邊的林中刮過來。丁敏壹瞪眼，厲聲喝道：“放箭！”
　　十名弓手立即張弓搭箭、攢射過去。只聽得壹陣嗖嗖如疾雨的破空呼嘯聲之後，那林中忽然響起了幾聲哀嚎——這哀嚎卻不是人聲，而像是野獸、像家犬受了傷。
　　壹聽這聲音，軍士們心中稍定——既然能被弓箭所傷就不是什麽神異非常的玩意兒。要論刀馬弓箭的話，天下間還有比他們這群人更加擅長的了麽！
　　因而丁敏又喝：“刀盾手長槍手過去，給拖回來看看！”
　　立時有又五名刀盾兵分出來，壓低了身子，持盾護在前面。再有五名執丈二長矛的押在後面，壹起往那西邊的林中推過去。這時候陰風已經弱了許多，腥氣卻越發濃重了。林稍之間，之前那老頭子又在叫罵，無非是些“敢傷我兒孫我叫妳們不得好死”之類的狠話。
　　但如今人們已經不是很怕了，只當是他在虛張聲勢。俄頃，往林中去的刀盾手與長矛兵回來了——拖了三頭渾身血淋淋，還在嗚咽掙紮的玩意兒。
　　眾人定睛壹看——竟是三頭老狐！
　　尋常的狐貍比家犬還要小壹些。可這三頭老狐卻足有小牛犢大小了，根根胡須像是鋼針壹般。先前四個斥候沒了聲息，大概就是被它們偷襲、咬斷了喉嚨。
　　然而如今這些軍士已經武裝警惕了起來。軍中所用的長弓又遠非尋常的獵弓可比——十個訓練多年的弓箭手齊齊發射，即便這三頭老狐皮厚力大、也是吃不消的。壹頭被貫穿了腦袋，當場死了。另外兩頭傷在腰腹之間，也都沒什麽力氣了。
　　丁敏拔刀在手，壹腳踏在壹只狐貍的頭上。那狐貍吃痛、垂死掙紮，壹口咬在他腳背上。但狐貍已經是奄奄壹息、沒什麽力氣。丁敏這隊正所配軍靴上又鑲嵌了薄鐵片，才不怕它咬。
　　飛起壹腳將它的嘴踢開了，壹刀插進它的眼窩、順勢攪了攪。這老狐登時沒了聲息。
　　軍卒大聲叫好，士氣為之壹振。丁敏又讓出另壹只老狐，用血淋淋的腰刀指它喝道：“把它給我剁碎了，為死去的弟兄報仇！”
　　軍卒們便轟然叫好，紛紛拔出刀來壹哄而上，頃刻之間就將這老狐斬成了肉泥。
　　到這時候，已經沒人再怕林間的陰風了——那老妖怪自是喋喋不休，可軍卒也都大聲叫罵，敲打著刀盾邀戰。丁敏見時機成熟，便高聲道：“我們此去通天澤道路險阻，難免遇上這類精怪。但如今都看好了——什麽妖魔鬼怪也怕天道昭彰！咱們刀馬弓箭在手，就是妖王來了，也是見壹個、殺壹個！”
　　眾軍卒又哄然喝彩——可丁敏口中雖然這樣說，卻並不輕敵。仍叫他們聚攏在壹處，並不主動出擊。如此僵持了壹小會兒，林中的黑暗裏就出現了壹對又壹對綠油油的眼睛。那是猛獸的眼。
　　數量有十幾頭，不停地逡巡遊走，看著像是在尋找什麽時機。這些，大概也是那老狐驅策的“子孫”吧。
　　丁敏死盯著它們。壹見它們稍微密集了些，立時叫弓箭手放箭。但那些狐貍也學得精明、躲閃得快了。四輪攢射下來，就只射死了壹頭、傷了壹頭而已。
　　於是丁敏便叫刀盾手護在外圍，又向許謀遞了個眼色。這兩人是積年的交情，彼此心意了然。見了他的眼色就省得了，立時高聲問燕二：“箭還有多少？”
　　那燕二同幾個弓手查看壹番，張口剛要說話，又瞧見了許謀的眼色。便忙把即將脫口而出的話咽回去了，只驚慌地叫：“不多了，不過還剩下幾支了，這可怎麽辦？”
　　他這話音壹落，那化作陰風在林中徘徊的老狐登時狂笑起來，大叫：“好、好、好！孩兒們，給我上前去撕了他們！！”
　　他話音壹落，十幾頭牛犢般大小的猛獸立即沖出了林子，惡狠狠地撲將過來。
　　李雲心曾在蓉城見到上百人同十幾個能化人形的妖魔爭鬥。雖說是並不占優勢，但也不是壹觸即潰。但而今這四十多人則是兵甲齊全、訓練有素的精銳，面對的卻只是十幾頭略通人性的牲畜罷了，就更輕松些。
　　壹見那些猛獸撲過來，丁敏立即下令再放箭。此時它們沒了黑暗的庇護，身形已經完全顯露出來。但見燕二那幾個弓手壹個個亮出了拿手的絕活兒，壹陣連珠箭如同狂風暴雨壹般嗡嗡地射過去、直插雙目，登時就放倒了三頭。
　　余下的見勢不妙，轉了個彎兒要從側面撲，結果迎接它們的又是壹件箭雨，再倒下兩三頭去。余下的終於突到了陣前——但慶國武備軍所用的盾乃是半人高的塔盾。往地上壹戳壹立，即刻成了壹堵堅實的墻。那猛獸撲到，從盾墻後頭再猛地探出壹排長矛來，當即戳了個透心兒涼！
　　不過壹刻鐘的功夫，狂風暴雨壹般，便將這十幾頭的猛獸屠殺個幹幹凈凈——自己卻毫發無傷！
　　那老狐妖似也是呆住了，在林中飄蕩了半天沒說出話來——他當然沒見過這種陣勢。
　　業國的國力比不得慶國，國君又非雄才大略的帝王。可當今慶國的皇帝雖不說是罕見的英主，也總是要比業國好些的。兼之慶國財力雄厚，武備軍裝備精良，個個訓練有素。而這老狐妖在這山林中許多年，雖說名號威風，然而平日所見的不過是商隊盜匪罷了，哪裏見識過這種職業軍人的殺戮手段呢！
　　因此此刻，見他的子子孫孫盡數被屠殺了，心中終於被激起了兇性。
　　他倒不是沒有旁的手段！只是不想用罷了！
　　他原本是野狐得道，修出了神智、在這附近裝神弄鬼展現神通，最終唬得那些不明事理的山民給他樹立壹個土地的神位。而後便享受些零零星星的香火，花了數百年的時間才堪堪化形。妖魔要化人形，是要耗費巨大的妖力的。這老狐修行正在關口瓶頸處，還未全功。
　　因而到這時候知曉大妖魔們要攔截過往的人類車隊，才起了歹意——想著自己做成這事、去向大妖討個賞。萬壹丟來壹枚靈丹妙藥，他這化形也可保無虞了。
　　哪知道如今碰上個硬點子，賠上壹大堆的子子孫孫。這哪裏能忍得？！
　　因著這壹口氣，他惡向膽邊生——拼著賠上十幾年的修行，也非得將這些可惡的人給留下了！
　　於是猛然淒厲地大叫：“好壹群惡賊！！來領教本神的通竅混沌玄黃風！！”
　　這話音壹落，便聽得轟的壹聲響——也不曉得他施展了什麽神通，頓時有壹陣幽綠幽綠的森森鬼氣，翻湧著從樹林中往那些軍士身上撲過去！
　　這鬼氣當真是可怕——人壹見了，雙眼立即就要流淚。壹旦吸入了，登時便頭昏腦漲，仿佛口鼻之間都著了火。更可怕的乃是這氣味奇臭無比，天下間已經沒什麽言語可以形容它的味道的了！
　　這些軍士不怕鮮血刀劍，可這東西卻是任何人都沒法子忍受的。壹時間咳嗽聲、嘔吐聲不絕於耳，手中的刀槍盾牌叮叮當當地落了壹地，眼見了就有三四個已經被熏暈過去了。
　　但實際上……
　　遭殃的並非只有他們。
　　那李雲心，原本安坐在遠處的大樹下，心平氣和地看戲。
　　他從前是人，因而對人不像妖魔那樣無情。可如今是妖魔，也不像人壹樣見了妖魔就喊打喊殺。他又同這些軍卒素不相識，本是想等他們被妖魔圍困、死傷了壹些人之後再出手——有什麽事比得上救了性命更能叫人信任的呢？
　　可哪裏知道他坐得好好的，那老狐妖惱羞成怒忽然搞了個“通竅混沌玄黃風”來！
　　這哪是什麽狗屁玄黃風，分明就是那老狐貍帶著屎氣的積年老屁！
　　想他李雲心行走江湖這些日子——大家愛慕他的美名，送他綽號玉面小銀龍——何嘗聞過什麽人的屁！
　　登時大怒——比那老狐還要怒！
　　他閉了氣，從樹下跳起來，壹邊破口大罵，壹邊就往營地走過去了！
　　而這時候，那老狐妖見自己的玄黃風終於奏效、那些軍漢已經東倒西歪地躺了壹地，終於咬牙切齒地壹邊大笑，壹邊再次現形。拄著那木拐、健步如風地走過去，將這些軍漢挨個兒打量壹遍，大罵道：“好壹群惡賊！殺傷我多少子孫！我今日，便將妳們都掛在樹上風幹了，叫妳們受足了七七四十九日——”
　　罵到這裏，忽然看見那躺在地上地丁敏瞪圓了眼睛、壹邊扭曲著臉壹邊往他身後瞧。
　　這場中仍被被他的“玄黃風”籠罩著，淒雲慘霧，視線並不很清楚。老狐妖見了丁敏這眼神，便附身湊上去，作勢拿手去挖他的雙眼：“叫妳看——先吃了妳這兩粒水晶丸！”
　　結果他這話音壹落，便忽聽身後壹個人也破口大罵：“失心瘋的混賬王八蛋——敢叫道爺聞妳的屁？！”
　　這壹聲喝叫老狐心中壹驚。頭腦還未想清楚到底是何方來人、何時到了自己身後——丁敏眼中他身後的那個白衣素道袍的年輕人，就已經擡手、狠狠地在他後腦勺上抽了壹巴掌！
　　這壹巴掌，抽出了“嘭”的壹聲響——將將得意了半炷香功夫的老狐妖，還沒來得及看清楚身後的是誰，整個腦袋瓜兒就已經被那壹巴掌扇得淩空炸開了！
　　鮮血、腦漿、碎骨肉，嘩啦啦地潑到了荒草地上去。
　　這老狐妖的身子稍稍壹晃，噗通壹聲栽倒在地，顯出了原形來。而狐妖既死，林間的慘霧也當即散了——不過兩三息的功夫，又是壹片風清月明。
　　這突如其來的變故叫所有人都傻了眼。四十余條軍漢齊齊地盯著李雲心，半晌說不出話來。
　　卻只見這白衣的年輕人嫌惡地拍拍手，抹掉沾上的壹點血跡。然後擡眼看看他們，忽然壹笑：“別怕。我也不是什麽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