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魔

沁紙花青

修真武俠

悶雷滾過雲層,將其中水汽盡數碾了出來。從第壹滴雨水落下到暴雨傾盆,只用了兩息的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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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三十五章 豆婆與淩娘

心魔 by 沁紙花青

2019-2-3 20:26

  是夜,李雲心與辛細柳往雲山去,說許多話、懷許多心思。
  卻另有令人,在往渭城去。
  實際上,是在往“曾經的渭城”去。
  焚毀渭城的火剛剛熄滅月余。以那巨大而殘破的城郭為中心,方圓十裏之內的土地都是龜裂的。草木早已經雕零枯萎,秋風壹起,便是漫天的飛沙與嗆人的煙霧。
  渭城與洞庭之間,本有壹片廣闊的森林。可如今森林也不在了。渭城的火焰在熄滅之前終將秋日的草木引燃,從城周、壹直燒到了洞庭邊。如今沿途壹片焦黑狼藉,仿佛被發了怒的天人狠狠踩踏蹂躪過壹般。
  而那洞庭邊,亦是發生過可怕的災變。君山被雷霆轟塌,從前的洞庭盛景之壹不復存在,只剩下半塊巨大而醜陋的巖石立在水面上。可這並非最令人心驚的災禍。真正的災禍,是洞庭湖水。
  從前的千萬裏洞庭,煙波浩渺,仿若仙境。而今的洞庭……則幾乎成了死地。
  修行者在追捕李雲心時使用的神通幾乎毒死了整片湖水之中的魚蝦、精怪。盡管後來將水中的毒液收去,屍體卻留在了湖中。
  起初——沿湖而居的州府百姓喜出望外,將還算新鮮的魚蝦打撈。或者自家食用,或者用以販賣。
  但很快……凡是觸碰過那些死去魚蝦的人,都在三日之內皮膚潰爛、嘔血不止。而那些吃了這些魚蝦的人,則七竅流血,五臟六腑盡碎。短短四五天的時間裏,又死掉何止數千人。壹時間都曉得是那些魚蝦招來的禍患——忙將余下的,統統傾入湖中。
  至於那些死掉的屍體亦無人敢觸碰。少數入土為安,多數的,也被拋入湖水裏。
  月余的時間過去——這樣多的屍體便在湖中慢慢地腐爛、發酵。很快,各種各樣的疫病滋生開來。洞庭重新變得煙波浩渺。只是如今不再是水汽,而是可怕的瘴氣。
  唯壹值得慶幸的事情,大概便是洞庭只進不出——滔滔渭水以及其他幾條細流為它提供水源,它卻並不是什麽大江大河的源頭。因而可怕的毒水與瘴氣便只籠罩這樣壹片廣闊區域,並不曾像四周擴散。
  但即便如此,整個慶國的南部仍遭受可怕的打擊。
  洞庭周邊自古便是魚米之鄉、慶國的產糧地之壹。而今無人敢引洞庭的水灌溉,又有更多沿湖而居的百姓背井離鄉——小半個慶國,已是人心惶惶了。
  然而背井離鄉的那些人,原本生活算是富足、還過得下去。他們離開故土,所求是安身保命。
  但另有壹些人,從前就已經居無定所、衣食不濟了。他們沒什麽土地,只靠給人做活謀生。到這種時候對於這些人來說,則是另壹件好事——
  為了應對眼下的窘境,州府發下通告。壹方面安撫人心勸說百姓們守住故土,另壹方便,則聲稱凡去渭城舊地、洞庭周邊墾荒的,不但將那些如今已算是“無主之地”的土地劃撥他們,還會連免三年的賦稅。
  於是這許多的人,便滿懷希望地來了——
  並且看到已經面目全非的渭城、洞庭。
  實際上在他們眼中,還不壞的。
  渭水仍舊清澈,水裏也有魚蝦。據說官府也在延請修士將渭水與洞庭之間的水口封住,以求毒水不外溢。
  大片大片的土地上都是森林燃燒之後的草木灰,不但省去開荒的功夫,還是天然的肥料。倘若要冬種、春耕,只需要將荒原裏的樹根草根挖出,工作量算是很少的。
  如今是仲秋了。還來得及在入冬之前栽種些可以越冬的苗木。依著官府賑濟的糧食捱過小半年,來年或許就有豐收——這樣的前景對於許多人來說稱得上是從前不敢想象的幸福。
  於是渭城周邊,漸有人煙。雖不多,可總是慢慢聚集過來了——
  到今夜的時候,便又有兩人踏著夜色也來了。
  是……兩個女人。壹老、壹少。
  實際上老者也不老,不過三十來歲的年紀,算半老徐娘。在深秋夜裏裹了壹件藏藍的棉布鬥篷,頭上戴壹頂鬥笠。這打扮不倫不類,像是跑江湖的,卻又像是尋常的婦女。然而瞧她鬥篷上摞了幾塊補丁,便曉得或許是因為生活窘迫,便將避雨的鬥笠用作避風沙的檐帽了。
  這中年的婦人,自稱豆婆。
  豆婆身後的,是壹看著十六七歲的小娘子。也穿粗布衣、戴鬥笠。但衣上補丁更多。可即便如此,倘有人透過她面上蓬亂垂下的頭發細細瞧,便會發現這小娘子實是個天香國色。
  這小娘子,自稱淩娘,說是豆婆的女兒。可外人看了會覺得奇怪——這老娘倒不心疼女兒,叫她臂上、背上,都提了背了許多東西。
  ——背上負兩桿大戟,足有七尺長。三分之壹在背,另外長長的兩截則高高地沖向天。尋常男子這麽個背法都要行走不便,這淩娘卻走得很穩當。
  左邊腋下則夾了壹捆刀劍。但看著都不是真家夥,而是些薄鐵片打造的玩意兒。雖然明晃晃,可會壹顛壹顛地顫。就令人想起那些街頭耍刀吞劍的賣藝人來。右手則提了壹個藍底白花的大包袱,鼓鼓囊囊。看著放的是被褥、衣物、吃食。
  即便這小娘子身段修長,可背了提了這麽多,看起來也臃腫了。
  ——倒的確是,走江湖賣藝的。這也是她們自稱的身份。
  此刻空著手的豆婆與苦力壹般的淩娘站在壹片焦土上。身後有六七個帳子,這是住了六七個戶人家。都是前些日子才來到,先在這裏搭建壹個安身地,打算再慢慢地墾荒。
  也剛剛問過壹戶人家。說從此地再往前七裏,就是從前的渭城了。
  也勸她們娘倆兒不要再往前去——那渭城附近,大火燒了幾十天,土地早就蒸幹了。方圓十裏什麽都長不出來,連草籽兒都烘成了灰沫沫。倒不如與他們這些人住在壹處、互相幫襯。“母女倆總不是個法子、到底要有個男人。不如留在這兒成個家”——這種勸她們的話,說了壹個晚上。
  但無論是豆婆還是淩娘,都沒什麽表示。
  告別了這些墾荒者之後,兩人繼續往渭城的方向走。走上約莫半個時辰,連腳下與泥土混雜在壹處的草木灰都不見了,只余下薄薄的壹層黃沙。空氣越來越幹,空氣中也開始有陰森的涼意。
  這涼意,並不單純是秋夜裏的寒意。似乎還是因為另外的壹些東西。
  如此再過壹刻鐘,渭城的輪廓,如同壹只匍匐的巨獸壹般在地平線上顯露出來了。
  豆婆便停下腳步,腳底幹燥的泥土沙沙作響。接著略轉身,往西邊看——
  西側,便是滔滔的渭水。在這樣的距離之上雖看不到那條大河,但可以聽見隱約的水聲了。從前,這裏是大片大片的田地。沿著田邊的小路走下去可以看到壹個小小的渡口。如今這些都不見了,只余荒野。
  豆婆便從鬥篷下探出壹只手來,往西指了指:“妳說當初李雲心最後壹次與龍九見面,是在這個渡口旁?”
  淩娘便也停下腳步。先喘了壹口氣,再往西邊看——微微瞇起眼。隔了過會兒,輕聲道:“是。”
  豆婆得了這回應,便將手縮回去了:“還有呢?”
  淩娘楞了楞:“……只見了面說些話。再沒什麽了。”
  豆婆微微側臉,用余光看身後的“女兒”。但目光裏浮現出來的是與她的身份、打扮全不相符的嚴厲冷酷:“再想!”
  淩娘微微壹哆嗦,便咬咬嘴唇,又想了好壹會兒,才低聲道:“他……當天回城的時候,在路上遇見了我。我當天是跟了他出城的。然後……我們兩個沿路走回來。那天城裏死了人,路上……有戲臺。戲臺上有人唱戲……”
  邊想邊說,慢慢地、瑣瑣碎碎地說了許多。
  這豆婆也不催她,耐心地聽她講了將近兩刻鐘。但其間會問壹些諸如“他當時有沒有皺眉”、“他當時說的是‘必定’還是‘壹定’”、“他當時的腳步是快還是慢”之類的細節問題。
  有些問題淩娘答得出,有些則記不清了。如此她說完、豆婆也問完,這中年婦人才又道:“妳要記住。想起了任何壹件事、任何壹個細節,都要同我說。有沒有用是我說了作數,不是妳說了作數——倘若妳真有妳自己以為的壹半那樣聰明,怎麽會被那李雲心害死?”
  說了這話擡腳便走。那淩娘也不敢多說什麽,只抿了抿嘴、再跟上。
  再過兩刻鐘,二人到了渭城的城門前。
  這是渭城南門,名曰遠寧門。借著月色可以看到這城門還算完好,尚未傾塌。向裏面望,壹片黑洞洞,仿佛藏匿無數兇神惡煞。豆婆的腳步略壹緩,淩娘便會意。開口低聲道:“我當天,從這裏進門,來的時候渭城裏——”
  壹邊說壹邊往前走。淩娘便將當日沿途所見事無巨細地描述,仿佛將當時的情景也還原了。而誰又能想得到,當時那繁華的渭城,如今卻只剩下斷壁殘垣、連鼠蟲也無有了呢?
  黑暗中只有兩個人的腳步聲、說話聲……聽起來詭異極了。
  “……他在城裏遊走了很多天,送出去很多畫作。還在石上刻下壹些印記。”不知不覺兩人已經沿著幹涸的柳河走了壹裏路,來到壹塊青石旁。
  “我……也曾經在這塊石頭上見過印記。但只刻了壹半,沒什麽靈氣流轉……”
  淩娘所說的那塊青石,臨著柳河。而今往上面看已經沒什麽“印記”了——石面上似是被刀劍削去壹層,又崩裂數道細紋。看著是被火煉的。
  “……送了那乞丐壹幅畫。後來那乞丐就在巷中被殺了……”
  壹邊聽她說,豆婆壹邊慢慢附身。雙手仍舊籠在袖子裏,瞇起眼睛盯著青石瞧了好壹會兒。接著又慢慢探出手,在青石上畫了半個符號:“是這樣?”
  淩娘湊近看了看:“……不是。”
  她便再面無表情地想壹想,換了個紋路:“——這樣?”
  但也不是。
  這豆婆也不急。淩娘說不是,她便抹去——用壹只肉掌,生生從石頭表面抹去,然後再畫上別的。
  如此——試了兩個時辰!
  整整兩個時辰,她彎腰不動,只有壹只手在動。那些符文印記……又何止試了上千個?!
  到最後連淩娘都有些喪氣,小心翼翼道:“婆婆……或許……該先去看看別處吧?”
  豆婆便又用那種嚴肅而冷酷的目光看了她壹眼:“如今妳是個廢人。可知道即便想要從我們這裏重得修為,也要經歷千辛萬苦?倘若連這種耐性都沒有,哼——妳即刻就自裁了吧!”
  淩娘便沈默了。
  ——又是半個時辰過去。
  當這豆婆在石面上寫下第壹千六百四十六個符文的時候,淩娘的眼中終於露出如釋重負的光。她仔仔細細地看了壹會兒,深吸壹口氣:“……是了。”
  豆婆便直起身,也盯著這符看了好壹會兒——眉頭慢慢皺起來:“這是什麽意思?”
  她在自言自語,並沒有征求意見。淩娘便也不說話。
  沈思了半炷香的功夫,再邁步走。所行之處、停留之處,都是從前李雲心奪舍螭吻之前的那幾天,在渭城中停留過的地方。
  於是,整整壹夜過去了。
  天再亮起來的時候,淩娘已經靠著壹堵斷壁睡著。而豆婆則站在壹根高聳的石柱上。這石柱從前是城中最繁華的酒樓“瓊華樓”的壹部分——她瞇起眼睛,借著晨光俯瞰整座城市。
  雖然絕大部分的建築物都已被焚毀,但縱橫的街道仍在。她從天邊剛露魚肚白的時候,壹直看到生出火紅朝霞的時候。隨後閉上眼睛沈默不語地思索好壹會兒再睜開,從懷中摸出壹本小冊子。
  這冊子卻不是別的,而是《府誌》——《渭河府誌》。上面詳細記載了本府諸多城鎮歷年來的人口數量、田地規模。渭城從前是當世的大城,因而記載得格外詳細——詳細到某街某巷有某戶、人口多少、年齡幾何的地步。
  細看半個時辰之後,這豆婆隨手將府誌壹拋,冊子在墜落到地面之前便自行焚毀了。
  而後,她慢慢擡起手,手中多了壹支法筆——
  她開始在虛空中,以玄光描畫壹些東西——背景是她視野當中這整座渭城。
  壹刻鐘之後,她停筆。
  壹個……經絡關竅俱全的人形出現在她眼前。
  背景同樣是整座渭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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