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四十九章 陷阱

　　李雲心的下半截身子陷入巨木被劈開的創口處，仿佛浸泡在水中。而他身周的空間則微微扭曲，很像是盛夏時路面上的空氣。但他的臉上瞧不出什麽痛苦之色，甚至略有些驚異。
　　因為直到此時，他都沒什麽別的感覺——除了覺得自己的力氣在壹點點地流逝。真仿佛是整個人被浸泡在壹池溫水裏，渾身懶洋洋、舒服得不想動了。
　　剛才那壹槍正中這創口。也是在那時他意識到，自己中計了。
　　真龍與金鵬爭鬥，“壹鱗三羽”的典故天下皆知。因而剛才盤古巨人壹斧傷了這巨樹卻打天上落下壹片金光羽毛來，他才忽然有所警覺。想要將那東西拿到瞧瞧究竟是什麽，但被金鵬搶了先。由此意識到，該是什麽不好叫自己曉得的重要玩意兒——金鵬極緊張它。
　　而後他對金鵬強攻，可過了起初的十三槍之後卻再難對那位太上鵬王造成傷害。很像是……他前世時候的那種遊戲。壹個怪物的血量壹旦降至某個水平之後便被鎖死，再難傷分毫。到這種時候，就不該再強攻，而該想想是不是自己的打法出了問題，解決問題的方案在別處。
　　他因此將兩件事聯系起來，做出大膽推斷——被盤古巨人所傷的那梧桐巨木才是本體！
　　因為二者氣息、靈力特性極度相似。
　　他以幽冥之力在狼脊怒獅槍上凝出鋒芒，對付金鵬的護身金光很管用。那金光以靈力凝成，在他更加霸道的幽冥之力面前很是脆弱。然而他每出壹槍，幽冥之氣便被吞噬壹分——不是化散到天地之間，而就那麽消失了！
　　這種情況亦發生在那梧桐巨木上。金鵬的妖力詭異邪門兒，瞧著是靈氣，但實際上是另外壹種東西！
　　不過他覺得，這才算是“正常”。
　　因為這位太上鵬王的境界來得也很詭異。明明是在這世上出生的禽類，卻強大至此——依著沈幕他們的說法，太上，實際上便是壹個通道。兩個世界之間氣息相通通道充盈，也便突破了常理束縛成為頂尖強者。可這金鵬是因為什麽？
　　由此，他才直取這梧桐巨木。
　　豈料金鵬此前所表現出來的忌憚、謹慎、甚至驚慌，都是在演戲設計——他正想叫李雲心來攻這巨木呢！
　　於是李雲心嘆了口氣，擡頭看已慢慢趨至他近前的金鵬：“暫時脫不了了。我這是打雁壹輩子，叫雁啄了眼。”
　　金鵬不說話，似乎在想些什麽。
　　李雲心便道：“如今怎樣？要殺我？怕也沒那麽容易。”
　　“妳的身後有幽冥界的人。我自然不會輕易殺妳。”鵬王掐了幾個指訣，往他身上匯聚而來的天地靈氣便又猛烈了些。他身上的金光暴漲，重新凝成仿若實質的東西，再為他鍍上壹層鎧甲。
　　“更何況妳並非沒有壹戰之力。”他在金光之中看李雲心，“它會吞噬妳的力量，但要叫妳油盡燈枯，還需要些時間。在這段時間裏，本君想問妳——妳們來對付我，是李淳風挑撥，還是幽冥世界的意思？”
　　李雲心大笑起來：“李淳風？妳們不是壹夥兒的麽？事到如今還要演戲給誰看？！”
　　金鵬不置可否地冷笑：“妳們之間的事我並不想理會。我的殺心，也不如妳壹般熾盛。”
　　“我所做的壹切僅因不公。在許多年以前幽冥界的人告知我世上壹些事，叫我覺得這世界不過是壹方小小天地，仿佛自己被囚禁在牢獄之中。而後我本以為，破除這牢獄的人會是我。”
　　他不笑了，盯著李雲心：“結果卻要變成妳。李淳風做了壞事，讓我很不痛快。妳雖不像他壹樣……可也是擋在了我的路上。到了今日這局面，只怪妳不知輕重死活了。”
　　可李雲心此時表現得很平靜。這與他此前的模樣形成鮮明對比。僅在數息之前他槍勢如龍，毫不保留地使用全部力量，仿佛急欲將金鵬置於死地。但如今被困住，他像是整個人浸到冰水裏、很快冷靜下來了。
　　便微微壹笑，將掌中長槍撫了撫：“還以為妳是因情生恨。我就說，能做出和自己的半個女兒再生出個女兒這種變態事的人，怎麽可能是感情的囚徒？如今看麽，是因為妳之前睡在壹間密不透風的鐵屋子裏。後來有人把妳吵醒了卻不告訴妳怎麽跑出去，妳才這麽恨。”
　　金鵬因他這態度和言語微微壹怔。不曉得想到些什麽，言語間的戾氣也少了些：“妳這說法，很恰當。”
　　“不是我說的。是魯迅先生說的。”
　　“那是哪壹位？”
　　李雲心想了想：“壹位文學家、思想家、革命家。這個比喻是他在為自己的壹本名叫《吶喊》的書作序的時候寫的。”
　　金鵬又想了些什麽，才道：“哼。原來是個世俗間的文人墨客。這樣的人，也值得妳費這些口舌。”
　　李雲心便笑了：“我是要告訴妳，我這人不喜歡貪功——不喜歡接別人的盤。所以很能理解妳此時的憤懣。至於我找上妳要殺妳，則是因為妳也擋在我的路上了。”
　　“我很快就要拯救這個世界，將它變成壹個新世界。在壹個新世界當中不能存在像妳這樣強大的變數，所以我們唯壹的選擇是殺掉妳，或者……”
　　金鵬沈聲道：“什麽？叫我站在妳這邊？”
　　李雲心搖頭：“沒有這個選項。妳強得讓人沒法放心。我是說，或者妳自廢武功。交出妳的身子，只保留神魂。其實即便這樣子，妳也仍然有可能重修成太上。但已是很大的讓步了。”
　　金鵬的臉上露出笑意。這是貨真價實的怒極反笑。李雲心便嘆道：“妳看。我就知道妳不可能接受這種法子。所以我之前也沒說這些來冒犯妳——可見我的誠意了。”
　　他說了這句話，微微壹頓：“我感覺很不舒服。越來越無力。”
　　“因為這樹不是樹。”金鵬看著他，“是通向另壹個世界的無底深淵。妳所有的力量，都被慢慢引入另壹個世界。呵……這樣說，妳們已經不打算給我退路，也不打算給我生路。”
　　“那麽就壹起毀滅吧。妳想要拯救世界？我現在卻想要毀滅它了。”
　　李雲心張了張嘴：“原來如此……媽的。”
　　他擡起頭直勾勾地盯著金鵬：“妳……原來如此——那邊的人說要妳的太上身子……可雲山上明明有那麽多歷代聖人的身子為什麽非要妳的不可？原來是因為這件事要殺妳！妳……也從別處來？”
　　他說了這話，猛地瞪圓眼睛：“妳的樣子——”
　　金光從太上鵬王的身上慢慢褪去，露出壹張冷漠的臉。
　　這是李淳風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