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壹千零四十八章 不應該存在

　　面對周衍強大的壹劍，周忘塵卻沒有還手。
　　他目光深邃，冷靜。
　　那種眸光，甚至於似乎可以看透周衍這壹劍的威凜，看透這壹劍的本質。
　　所以周忘塵沒有還手，卻也是最冷厲的還手。
　　周忘塵目光淡漠的看著這壹劍殺向他的眉心，無動於衷，任由這壹劍要刺穿他的眉心。
　　只是，這壹劍刺到了周忘塵的眉心前壹毫米不到的距離，那強大的劍氣甚至近乎於刺破了周忘塵的眉心，讓那裏已經溢出了鮮紅的血水。
　　“還手，還手啊！妳不是要傳道給我？妳若是連還手之力都沒有，又傳什麽道？”
　　周衍呵斥道。
　　“還手？”
　　周忘塵笑了笑，笑容依然是那麽淒然，依然是那麽的深沈而充滿憂傷之意。
　　“我若是死在妳手裏，說明妳的無情劍道已經踏出了真正的第壹步，我死而無憾啊，畢竟死在自己兒子手裏，總好過死在敵人的手裏，我會很開心。”
　　“我若是沒有死在妳手裏，證明妳內心深處選擇的還是有情劍道，那這又有什麽區別呢？妳沒有下死手，我該傳妳的就是有情劍道。”
　　“情之壹字，有時候就是壹切因素的根本。”
　　周忘塵輕聲說道。
　　說著，他的手輕輕的握住了那壹柄劍，隨後手壹滑，頓時手心立刻被劍劃出了深深的傷口。
　　血水如壹片紅色的溪流陡然流向了周衍的這柄劍。
　　“妳的劍，染上的是妳父親的血。”
　　“若是連妳父親妳都能殺，那麽這天下，就沒有什麽不可以斬斷了。”
　　“妳說這雕像為何可以栩栩如生？因為我以有情劍道鐫刻了她們，她們自然也會有情。她們的情，源自於我的有情之道。”
　　“我若心中無情，鐫刻下這些雕像，以鮮血為引而復活，她們就會無情。”
　　“不論我有無上壹世的記憶，這壹世妳又為何而來？我又是為何而存在？我為何會雕刻？或許僅僅是我找尋不到自己存在於這個世界的價值。”
　　“因為我本不該存在這樣的世界裏。”
　　周忘塵喃喃自語，隨即若有所思的說道。
　　他的話，卻給予了周衍極大的沖擊。
　　“這壹世為何而來？”
　　“我又是為何而存在？”
　　“因為我本不該存在這樣的世界裏。”
　　……
　　這些話語，像是說到了周衍的心底深處，壹舉激蕩起了巨大的漣漪。
　　周衍感覺，他隱隱能把握到自己丟失到的東西是什麽了，只是像是隔離著壹座屏障，始終不得突破。
　　周衍沈思了許久，卻有些煩悶欲吐的煩躁感，最終他依然沒有堪破這個深沈的話題，就像是壹種復雜的道，他無法堪破。
　　最終，周衍收回了劍。
　　他的心平靜了下來，目光也同樣淡然的看著周忘塵，道：“無情或許不壹定是要殺戮，而應該是不在乎吧。只可惜，我雖然踏足無情劍道，卻終究無法對自己的父親動手，也沒有任何動手的理由啊。”
　　“修煉，又是為了什麽？應該是責任與守護，可若是踏上無情劍道，就放棄了責任，也直接拋棄了守護。這種道，又真的能走下去嗎？”
　　“父親，在我覺醒上壹世記憶之前，妳的經歷似乎是那麽多悲慘，甚至於，我心底又目標是好好的為妳爭氣，讓周家在大周大家可以趾高氣昂、無比榮耀。”
　　“可如今看來，父親，妳的實力竟是如此之強，卻又為何要讓自己如此潦倒。”
　　周衍平靜的說道。
　　周忘塵目光多了幾分唏噓之色，這使得他臉上的皺紋也更加深邃了幾分。
　　“修煉盡頭無止境，白骨累累化灰燼。有時候，看似慘淡的經歷，往往還是壹種放縱的愜意，反而是壹路強大，路程可能會無比淒涼。苦劍，苦酒，苦蒼生的生活，未必不是壹種幸福。孩子，我的確是姜尚，但我對不起妳，所以妳活出了下壹世，我就默默的守護著妳的下壹世。”
　　“但這種守護，卻也僅僅是守護，因為我身處姜家，最明白，優越的生活會消磨鬥誌，妳既然生出了不朽邪魂，就必定不會是平庸的壹生，所以為了讓妳將來壹步步的成長，我可以壓制修為給大周家族壹個後輩天才打傷等等，壹切，都只是將來為了激發妳強大而形成的壹股動力。
　　不過如今已經不必了，因為妳寒潭苦修，提前覺醒了上壹世的記憶，所以後續的路，不需要任何人安排，妳都可以走得很好。”
　　“只是，這條路，妳若能走得順利，那麽那些原本要取代妳的人的路就不可能順利了，最終妳依然會吸引更強大的敵人，吸引更可怕的災難降臨。”
　　周忘塵微微沈吟，解說道。
　　周衍若有所思，他想了想，道：“那父親之前說的不該喝酒，不應該存在於這樣的世界，又從何說起？”
　　“不該喝酒，只是強調的妳的心性。如今妳的心性不那麽執拗，喝酒也是可以的。”
　　周忘塵說著，丟出壹壺酒給周衍。
　　周衍伸手接過。
　　酒壺上，還沾染著周忘塵手心的血跡，但周衍卻沒有在乎，而是仰頭就咕咚咕咚的喝了起來。
　　酒水熾烈，刺激性極大，如壹團火焰在體內焚燒，讓周衍生出壹種莫名的狂躁感。
　　但這種感覺卻很快就被壓制了下來。
　　周衍平靜的看著周忘塵，他知道，周忘塵還有接下來的說法。
　　“至於妳詢問的不該存在，或許也只是我覺醒記憶的壹些感慨吧。在昨天晚上之前，我自己的生活甚至於過得有些懵懂，記憶並不很深刻。但有壹點我卻記得很清楚。
　　在覺醒記憶之前，我應該不僅會右手雕刻，更是會左手雕刻。可覺醒上壹世姜尚的記憶之後，我忽然發現我左手已經不會雕刻了。”
　　“這才讓我懷疑我是不是真的存在於這個世界之中。”
　　“或者說，這個世界，存在於我的覺醒的記憶之中。”
　　周忘塵沈思著說道。
　　隨後他目光平靜的看著周衍，道：“但不論什麽時候，什麽世界，什麽地方，周衍，李易，妳都是我兒子，這壹點亙古不變。在幻境裏，那麽妳是我兒子，我為妳生死也無所謂。在真實世界裏，妳若覺得我這個父親不好，殺了我以證自己的道，也沒有關系。
　　父親，我永遠都會這麽支持妳。”
　　周忘塵認真說道。
　　他似乎從來都沒有這麽認真過。
　　而這樣的話，他平素也絕不會說出來，若非是眼下的環境有些特殊，這個不善於表達的男人又豈會說出這樣的話來？
　　周衍心中有些受到沖擊，似乎有那麽壹句話，忽然回響在他的耳邊。
　　“妳是我周忘塵的兒子，我本身是機械傀儡或者是復制體，又有什麽關系呢？只要妳是我兒子就好，不是嗎？”
　　……
　　莫名出現的壹句話，像是在前壹世的某個場景裏，但周衍卻無論如何也想不起來。
　　但他卻遭受到了極大的沖擊。
　　有情劍道。
　　無情劍道。
　　這是壹種可怕的抉擇。
　　當無情的選擇出現之後，壹種種深入骨髓的情會沖擊著心神與靈魂。
　　而當有情的選擇出現之後，卻只怕會是眾叛親離、背叛與赤裸的利益沖突顯化。
　　依然是那麽的刺激人心。
　　周衍定格了片刻，他隱約再次的感受到了壹種獨特的狀態，似乎那丟失的東西，正在慢慢的找回來。
　　這個過程，似乎正在進行著，正在發生著。
　　周衍嘆息了壹聲，輕輕的點了點頭，主動拿過壹壺酒，敬了自己父親壹杯。
　　“父親，左手更擅長於雕刻嗎？為何我卻不知道呢？”
　　周衍詢問道。
　　“我的太上忘情這種有情劍道，專註於左手。右手正因為太熟悉，反而難以達到極致的蛻變，反而是左手，最初生疏，但是更具有可塑性。我活出這壹世的時候，就專註於左手雕刻，只是左手雕刻出來的，都可以成為虛我，以道化魂，成就虛魂。
　　壹旦擁有壹具強大的肉身的話，那麽這個雕像就可以成為無比強大的傀儡。所以平時這種左手雕刻之道不能出手，因而便以左手練右手。”
　　“當右手出現的錯誤越多，左手的進步就會越大。”
　　“當右手越發的不順心如意，左手就越發有雕刻的沖動。”
　　“這樣，也算是對於心靈的壹種磨礪，以此而修身養性。”
　　“可很奇怪的是，如今我左手的雕刻能力，似乎被破壞了，就好像某種規則扭曲，卻沒有能推衍出我的這種能力，而將這種能力忽視了壹樣。”
　　“而且，另外有壹點，我雕刻的短劍，在覺醒記憶之前是在左手上，但是覺醒記憶之後，劍卻是在右手。”
　　“以我的魂力感應，沒有人能做到這壹點，那麽這就是天道的改變，天道的法則發生了變化。”
　　“所以，我才會懷疑我活在自己的某個記憶裏，或者是處於壹種真虛幻境之中。可惜，哪怕處在這樣的世界裏，哪怕是見到兒子妳，卻也無法判斷到底是真和虛。”
　　“不過對於我而言，真和虛，都是壹樣的活，壹樣的喝酒，壹樣的雕刻，壹樣的生存，壹樣的守護，所以也無所謂真和虛了。”